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美人誅心 | 上頁 下頁 |
一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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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為伊消得人憔悴,悔當初 這一段時間,我時不時地會去華林園散散心,焦公公總是陪著我一同去,只是今日建康忽然飄起了雪,他到底年邁,我便讓他留在宮裡。 華林園中靜靜的,我坐在景陽樓的房間裡,在床頭的梨花木床架上,用力刻了一筆,我數了數,已經二十九日了,她想必是不會回來了吧。 她寧可忍受火燒火燎的痛苦,也不願意跟我在一起。莫非我對於她來說,比這種無休止的肢體折磨還要恐怖和不堪忍受?我心中一慟,明天就是三十天整,倘若她明天還不回建康,一旦沒有毒發的跡象,她就一定會猜到我騙了她。 我知道她有著一雙慧眼,能通過觀察人的表情來判斷真話假話,這天下第一毒噬心屍蟲的的確確存在,的的確確無毒可解,也確實放在那枚盒子裡。只不過這盒子有夾層,她吃下的那顆不過是一枚普通的健脾養胃丸罷了。 我終究沒有給她服食真正的毒藥,我是真的捨不得。但我卻是真的想把她留在身邊,哪怕連哄帶騙的,我也要將她留下來。 可是我沒想到,她這樣狠絕,抑或者我的騙局終究沒有瞞過她?不管怎樣,過了今日,她一旦確認自己沒有中毒,那她便再沒有任何的束縛,我只怕再也見不著她了。 我安慰著自己,這樣也好,雖然捨不得,但或許她也會念著我一點好。至少,能令她不那樣恨我吧。 「皇上,皇上……」隱隱傳來焦公公的聲音,我心裡一緊,難道是京城出了什麼事,讓他如此慌張。 焦公公趕過來的時候,臉都白了,他顫巍巍地伏地道:「皇上,有韓娘娘的消息了,她現在在當塗縣。」 我一怔,當塗乃是官道必經之地,距離建康兩百里。原來她已經趕回來了。失而復得的喜悅從天而降,我高興地扯著焦公公的手,「她回來了?為什麼現在才有她的消息?!」只是此時此刻我也懶得去埋怨其他人的辦事不利,只要她回來了就好。 「快去備馬,朕要親自去城外接她。」焦公公是我的心腹,我在他面前倒也不避忌內心的喜悅。 然而焦公公卻沒有同我一起高興,他甚至哭喪著一張臉,「皇上,娘娘她在路上動了胎氣,臨盆在即,現在無論如何是不能再趕路了。」 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我忽然間想起她臨走的時候,肚子已經渾圓,「可是她懷孕才七個多月,這孩子還不足月吧?」 「是,娘娘這是要早產了。」焦公公答得輕鬆,我聽得卻是冷汗涔涔。我膝下兒女不少,見得多了,倒也有經驗,如何不知道早產的危險?我再不敢停留,匆匆就要出去,焦公公在背後喚了我一聲,我第一次沖他大吼,「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命宮中的御醫趕往當塗啊!」 這一路疾馳,我只覺得害怕,焦公公的話就像是針一樣紮在我心口,她在路上動了胎氣,若不是怕毒發,她何至於會動了胎氣,以至於要早產?倘若這孩子有個什麼問題,只怕她要恨我一輩子了。 然而,在我趕到的時候,我才知道,我錯了。情況遠比我想的糟糕。大夫告訴我胎兒已經入盆,可偏偏胎位不正,而她的身體又太虛弱,已經虛弱到根本無力生子的地步,我重新命御醫進去診斷。 御醫一個個愁眉苦臉地來告訴我,說她氣血虛弱,正氣不足,滯產時間過長,耗幹了力氣,再加上胎兒橫生,漿幹血竭,以致難產。這些話我聽得頭昏腦脹,我只是喘著粗氣說,「別跟我繞這麼些彎子,朕只說一句話,要是保不住這孩子,你們的腦袋也準備搬家了!」 御醫們全部跪倒在地,「微臣該死,只是,以目前的情況,恐難兩全,大人與小孩恐怕只能保住一個,還請……還請皇上示下。」 我頓時如遭雷擊,斜刺裡一柄鋼刀朝我飛來,我下意識地往後退,卻見尉遲綱已經被跟隨而來的侍衛們壓倒在地,「竟敢行刺皇上!」 這個我曾經施過恩的男子此刻正朝我瞪著一雙如血的眼睛,「都是你!都是你!現在你可滿意了?」 我可滿意了?我一遍一遍地詢問著自己,旁邊的御醫冒死問道:「微臣斗膽,還請皇上儘快諭下。」 「保大人。無論如何不能讓她有事。」我只怕耽誤了時間,連忙說道。卻聽裡面傳來一聲尖利的叫喊,「孩子!保住我的孩子!」 我的心揪著疼,再顧不得其他,這就要衝進去,無數的人攔著我,告訴我不能見產婦的血光很不吉利,都被我一腳踹開了。什麼吉利不吉利,我只要見她! 才一個月不見,她又憔悴了許多,整個人都浸泡在汗水裡,像是一隻沒有生氣的浮木。只餘下那雙眼睛無神卻又倔強地死瞪著我,她朝我招手,我連忙搶到她身邊,緊緊地將她脆弱冰涼的手指攥在手心裡。 她用命令地口吻對我說,「我要這個孩子,我只要保這個孩子!」 御醫已經跟了進來,在我身後勸道:「娘娘,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皇上與娘娘都還年輕,只要娘娘調理得當,以後還可以再生。況且,娘娘這一胎本就不穩,又是早產兒,即使生下來,只怕也會有不足之症。依微臣……」 不等那些御醫勸完,她就撕扯著嗓子喊,「我再說一遍,保孩子!你們要是不肯,我就一頭撞死,好教你們將我的孩兒剖腹取出來。」 我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冰涼的,她說得出做得到。為了讓這個孩子活下來,她竟然如此決絕。她之所以這樣珍惜這個孩子,是因為她珍惜孩子的父親吧。 我終於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道:「源源,等你養好了,我送你回北周,你還可以再生,我說到做到!」那一刻,我才後悔自己的貪戀,為何非要將她束縛在身邊,現在我才知道,沒有什麼比她能好好活著更重要,哪怕……哪怕要親手將她送到別的男人的懷裡。 她卻搖了搖頭,「回不去了。」她輕輕地捏了捏我的手,重重地說道:「求你,好好待我的孩子。」 我感覺到自己的手心一沉,打開一看,卻是那枚銀鎖,我找工匠刻的那枚給孩子的銀鎖。我緊緊地捏著銀鎖,好像在捏著她那顆脆弱的心。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人架出產房的,我只知道再進去的時候,御醫告訴我,她已近油盡燈枯了。她讓我把還沾著血污的孩子抱給她瞧。這是個男孩,只有四斤多,全身通紅,皮膚薄薄的,仿佛一壓就破。御醫偷偷地告訴我,這孩子也是十分虛弱,加上出生後哭聲極弱,只怕以後就算活下來,也會多多少少有些缺陷。 我只是將這些消息都自己消化了,捧著繈褓放到她面前,她艱難地挪動著眼球,想要抬手卻是一點力氣也沒有。我只好將她的手拎起來擱在孩子濕濕的頭頂上,她滿足地笑了,「長得真像。」 新出生的嬰兒哪裡看得出像誰?我知道她多半是通過這孩子想起他了。我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卻也就著她的意思說:「可不是嗎,長得真像。楊堅若是瞧見了他,定然要歡喜得很。」 「不,不要告訴他!」她突然間激動起來,我不敢去看她的身下,只是連忙把她輕輕地攏在懷裡,她薄如蟬翼的身子靠在我身上,仿佛一戳就要溶化。我只得答應她,安撫著她的情緒,「好,好,我不告訴他。」 她卻叮嚀起後事來,「陳郎,我只求你最後一件事,我死了以後,你千萬不要讓楊堅知道,更不要告訴他這孩子是他的,陳郎,你已經給孩子起了名了,他就叫陳伯禮。你會替我好好照顧他的,對嗎?」 她的聲音細弱蚊蠅,我很想粗暴地打斷她,或是同以往一樣冷言冷語,「又不是我的兒子,我為何要好好照顧他?」可是我心裡明白,她已經沒有時間聽我的嘲諷了,我於是悲戚地捧著她和孩子,喃喃地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你為什麼這麼傻……」 她的臉上卻掛著一絲笑,目光則停留在孩子的臉上,「瞧見他,我才感覺到自己沒有白來這一遭,總算在這裡留下了一點痕跡,只是……只是我恐怕要回去了。」她再也沒有能把目光收回,懷裡的孩子像是也感覺到了什麼,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她何止留下了這一點痕跡?她不知道她已經在我的心底劃下了一道永遠不能癒合的痕跡,我抱著她,告訴她我從第一眼看清她的面容時便喜歡上她了,我是真心實意地喜歡她這個人,我告訴她,我和傷害、利用她的那些男人不一樣,我喜歡她的聰慧,卻從來不曾想利用她的聰慧做些什麼,我只想給她幸福,只想把她這樣的人兒綁在身邊。 所以,她是我的萬源源,不是阮貴嬪,不是元胡摩。 可是,我卻成了傷害她最深的人。 我怎樣都沒有勇氣對她訴說噬心丸的真相,倘若她不是害怕孩子有事,她就不會拼命往建康趕,她也許就不會難產,孩子就不會早產,她就不會離我而去…… 是我間接害死她的。我寧願她一直到死都在恨著我。 我懷裡的身體漸漸冷卻,還有什麼比你愛的人死在懷裡更令人刻骨銘心的?以至於接下來的許多天,我都如同行屍走肉,只能用酒與夢來麻痹自己。 每次酩酊大醉的時候,我便想,她一定是來自地獄的妖怪,一個會看透人心,最終將你的心都擄了去的妖怪。她這樣顛倒眾生的妖女,當然不屬於人間。 我想起她最後說的話,她說,她要回去了,她一定是回到屬於她的地方了吧,不知是天堂還是地獄。我好想找個人帶一句話給她,我想告訴她,我愛你,對不起。 可是每次從景陽樓空空的床上醒來,我才知道那不過是一場夢,沒有人能幫我帶話,就如同沒有人能把她再帶回來一樣。 我知道,這一輩子,恐怕我都要在悔恨中度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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