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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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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年初四 我怔怔地看著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宇文邕和她之間有這樣一個約定,我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娘娘就這樣甘願把虎符讓給大塚宰?娘娘就不怕大塚宰有了虎符,更加有恃無恐?」 「與其讓他把心思花在那皇位上,還不如直接遂了他的意,齊國近來異動頻繁,甚至遣使向突厥求親,大周實在不能經受再多的摧殘。」 我好像漸漸理解了元胡摩所說的話,宇文覺、宇文毓的兩次誅殺宇文護,牽連不少,此時的大周人心惶惶,萬一北齊與突厥勾結,夾攻而來,宇文護顧忌獨孤信暗伏的親兵,不肯出力,大周只會被侵蝕,宇文泰好容易打下的基業也都會拱手讓人。 於是,元胡摩權衡再三,讓我把這半邊虎符交給宇文護,好給他吃一顆定心丸。恐怕這也是宇文邕的考量。所以,他眼睜睜地看著宇文毓被禁,眼睜睜地看著有大臣為了宇文毓交付了性命也無動於衷。 成大事者,就必須狠下心來捨棄。哪怕捨棄仇恨,哪怕為此附上親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既然如此,娘娘直接交給大塚宰不就好了?又何必多此一舉經我這一道?難道娘娘就不怕我把這樣重要的東西挪作他用?」 元胡摩莞爾一笑,「姑娘不會的。姑娘不是有野心的英雄,斷然不會把虎符據為己有;姑娘心狠,不會因為一時心軟或心動而倒戈相向,把虎符轉贈於皇上或四弟;之所以把虎符給姑娘,也是四弟央求的。」 她說著,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四弟說,姑娘可以用這枚虎符找大塚宰換取姑娘想要的東西,既然我付了四弟,這麼點小忙,我還是可以幫上的。」 我聽了,只覺得一陣心驚肉跳。是宇文邕知道我要為宇文護找虎符,他刻意成全我?莫看這只是一枚小小的金符,但是端在手裡頭,比千斤還重。 我不懂,于宇文邕而言,他的功敗垂成是我一手造成的,他不殺我,我還能夠理解;可他們兄弟與宇文護的仇怨已經何其深,要說他不埋怨我,那怎麼可能呢?現在,他非但沒有抱怨,反而要成全我的自由,我無論如何都有些接受不了。 如果說宇文毓他明明惱我恨我,卻還是捨不得殺我,是因為他對我同時還有愛意。那麼宇文邕呢?他於我說的那些情話,那些吻,不過是做戲而已。直到今日我都不認為他對我是戲假情真。但是,若不是真心在乎,他又何必為我做這件事呢? 我想起宇文邕在那次伏擊後的樣子,他渾身浴血,卻不忘回頭跟我說,他不怪我,他只是忽略了我的心。 可是現在,阿彌,你到底是怎樣的心?我有些疑惑了。 元胡摩見我猶豫逡巡,站起身把虎符擱到了我的手裡。「虎符交給你了,一切就拜託姑娘了。」她笑了笑,這才松了口氣。 我茫然地抬起頭,「那娘娘……以後有什麼打算?」 元胡摩的臉上是一派輕鬆,好像虎符一出手,她身上的擔子就卸了下來,「從此後,我便不再是大周的王后,不再是元家的公主,我只是宇文覺的妻子。」 她的臉上洋溢著一種淒涼的幸福,我貌似理解地點了點頭,忽然間腦子裡頭一股異樣閃過,我下意識地看向元胡摩的腹部,那裡是平坦的,什麼都沒有。我一愣,「娘娘的小皇子……」已經生了嗎?可是回想起來,上次在這裡見到元胡摩時,她的下腹也是平平的。 元胡摩努力維持著臉上僵硬的笑容,「上次假死重生,孩兒就沒有保住。」儘管如此,我還是能夠聽出她掩飾下聲音裡的輕顫。 對於元胡摩來說,那孩子顯然比她自己的性命還重要,那是她和宇文覺的唯一結晶,可是那孩子還是沒了。 是家國天下,支撐著她活下來。她為大局考慮,寧願放棄對宇文護的仇恨,寧願自己愧對丈夫兒子,卻也要把虎符交給他;還有宇文邕,一旦刺殺失敗,就甘心願賭服輸,寧願自己繼續蟄伏,伺機而待,也不肯強迫元胡摩交出虎符,糾集兵力和宇文護一較高下,哪怕也許他的蟄伏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 這就是他們為政者的考量? 我不禁冷笑,「娘娘說我心狠,在我看來,你們才是真正的心狠。對自己、對自己所在乎的人心狠手辣。若是我,才不管什麼天下、什麼疆域,只要能活著,能讓自己在乎的人活下去,其他一切,對我來說,都是浮雲。」 元胡摩一愣,她和我自然不是一類人,她顯然不能夠贊同我,就如同我不能贊同她一樣,「姑娘,如果你以為有這半邊虎符就能夠扭轉一切,那你就大錯特錯了。獨孤太師舊部離去三年,真要召集起來,又豈是一朝一夕能辦到的?就算真的僥倖召來,會發生怎樣的事,這些都是不可預料的。」 「娘娘畏懼太多,自然猶豫。」我淡淡地一笑,「可於我而言,什麼天下家國,都是屁話。我只知道要把握一切機會救我自己,救我在乎的人。哪怕最後還是失敗了,至少我不會後悔。」 元胡摩怔怔地立在那兒,她美麗的瞳孔裡頭仿佛閃過一絲彷徨,但旋即就又重新暗淡下來。只是,那一絲彷徨裡,是否也有過一點點的後悔? 我把虎符掛在脖子上,貼身護好。曾經我有過想要用盡一切力氣去守護的人,那就是宇文邕。只是,經歷過種種之後,我把這份心思拾掇起來,現在,我只想要好好保護自己,自由,等宇文護回來,我就可以擁有自由了。 走出綠蕪苑的時候,天空已經大晴,我仰起頭,想著,新年好兆頭,我就要苦盡甘來了吧。 回到宮裡的時候,秀辛把庚豔殿裡裡外外都已經佈置一新,我有些焦急地問她,「可知大塚宰幾時回來?」 秀辛在我耳畔輕聲說,「應該就在這幾日。」想來長安城中有些不安分的人打算就在這兩日動手吧。 我點了點頭,每天數著手指頭盼宇文護回來,刻意地回避著其他的一切,不聞不問便能不想不揪心。 然而,我不問,卻總有一些事情會自動地飄進我的耳朵。那天,我正午睡,卻聽見院子裡頭兩個婢女的小聲抽噎,一個說,「我家著火了。大年初一的,左鄰右舍都不在家,連個救火的人都沒有,家裡什麼都沒有剩下,嗚嗚……」 「別難過了,家裡人沒受傷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不過,好端端地怎麼會著火呢?是有人玩炮仗什麼的?」 「不是,聽說是一家廢棄已久的宅子裡起的火,那宅子叫綠蕪苑,一直沒有人住。就是近來好像有個女人住在裡頭,當時火從房子裡頭起來的,被人發現的時候,整個院子都燒著了,連著把旁邊的一片房子全部都燒了……」 「聽起來怎麼這麼嚇人?那院子裡頭的女人呢?」 「那我哪裡管得著……八成是燒成灰了……嗚嗚……我爹娘現在都沒地方住了。」 我聽著聽著,鼻尖頓時冒出冷汗,困意全無。 我伸手摸了摸系在頸部的虎符,想起那日臨走時元胡摩放鬆的表情,以及她說過的話,她說她不再是王后、不再是公主,只是宇文覺的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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