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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我素來不喜親近別人,但她卻無端讓我心生歡喜,故而在她跌跌撞撞地跌進我的懷中時,我毫無猶豫地接住了那柔軟的小身子。

  那時怕是誰也不曾想過我與她會就此親近,以至於許久以後我想到那一幕,只餘下萬千感慨:緣之一字,豈是三言兩語道得清的?

  十二歲時,我重遇同樣鬼面的水心。

  水心拉著我的手說,她想離開這個地方,想離開這個讓她心生恐懼的地方。秋家人與生俱來的能力讓她懼怕卻又充滿了無奈——每每碰觸到別人的手,她總會看到人心所想,或邪惡,或偽善。

  後來水心便從秋家消失,再無人見過她,水心選擇的人生與我自是無關的,我對此並不驚訝,卻也從未想過去阻止。

  我與水心不同,因為我從不去看人心,也從不去在乎人心,因為我知道有時無知更為幸福。

  水心走後,秋家此輩天賦異稟者單剩我一人。

  雙生子,心連心,水心死的那日,我心頭一陣陣的疼,猶如丟了什麼一般。

  待我尋到水心離家之後曾呆的地方時,那地兒早已換了新的主人,水心已死去多時,唯一留下的,便是她的孩子。

  我尋到水心的孩子時,那孩子眼中不見恐懼,臉上亦是一片漠然。她的身旁是救濟她憐憫她的老乞丐,老乞丐早已死去多時,身體都已僵硬,她似是不知,只是瑟瑟地縮在破廟的角落裡,任憑人叫喊,都不做理會。

  最後是我葬了那老乞丐,將她帶回了秋家。這個孩子,雖不若水心那般能看透人心,卻極有占卜天分。

  我為那孩子取名秋如初,寄予一切美好的念想。

  琳琅終是漸漸長大。

  多年後我不意外地成為秋氏這一代的家主,從此背負起秋氏興衰的使命。而琳琅,也確是有了立足天下之本。

  她臉上的面具一年比一年輕薄,一年比一年精緻,一年比一年美,唯一不變的是,從不摘下那面具,如我一般。

  她仍是頻繁地來尋我,這個習慣自我遇到她起,再也不曾改過。

  她十四歲這年,我終是拗不過她,為她排了命盤,然而,自此之後我再見她,全然無法再笑出來——

  這樣美好的她,活不過十八歲。

  這無端的讓我驚恐。

  如今這世上,能與我親近者莫過於她,我自是捨不得她的,為此我甚至不惜違背祖訓,動用了秋家的禁術。

  秋家禁術能夠逆天改命,但付出的代價非尋常人能承受,秋家先祖為保秋氏一脈,遂將此列為禁術。

  早知此法代價極為慘重,我卻始終都覺得無所謂,於我而言,就算代價是賠上自己的性命,亦是不悔。

  第一次為琳琅逆天改命,便是以命易命,奈何途中突生變故,讓她命中本該化解的死劫再現。

  為了能活著為她化去第二個死劫,我甘願賠上了秋家數百年的基業,和一個十年。

  世人皆以為水心是秋家惡鬼,卻從無人知道我比水心更像惡鬼。

  或許,真正的秋家惡鬼便是我,而非水心。

  我一手毀秋家,毀了一切,只為琅兒一人。

  且,對此從未後悔。

  初兒曾問我為何獨穿白衣,我並未與她說起,也從未告知過別人。

  我獨喜白衣,只因琅兒喜歡。

  她說,一塵不染的白衣比之其他更能襯人,所謂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大抵就是如此。

  從此之後,我身上便再不曾出現過別的顏色。

  她身邊來來往往那麼多人,獨我一人從不沾染其他顏色,如此,甚好。

  禁術反噬,讓我為此整整休養了十年。

  人這一生,本就沒幾個十年,但那又何妨?

  待到第二次為琅兒逆天改命,我終再無選擇,以自己的命相換本是極傻的一件事兒,縱是如此,我仍是無怨無悔。

  初兒憤然,說縱我愛煞她,她也不會愛上我。

  初兒也說,我為她做到如斯地步一點都不值得。

  但值不值得,要看我心之所想。

  初兒終是無奈,她問我琅兒到底有什麼好。

  我亦仔細想過,終是無解。

  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她或許並不美好,但我愛她卻不會因此而改變。

  縱使此後我再也無法出現在她的面前,也無法再以己之綿薄之力去護著她,我亦知足,她的身邊總有那麼多的人,少我一個自是不少。

  在她的心底總有我的一席之地,如此,便已足夠。

  午夜夢回時,我總會無端的想起很多年前,我與她初遇的那一年。

  那時的她,明明對我面上所覆的鬼面充滿了恐懼,卻仍表現得倨傲不服輸。

  自那之後,那時的她的模樣始終都印刻在我的心底,成了永世不滅的烙印,窮盡了我這恍若浮萍的一生。

  我不信佛,不信命,獨獨信這「緣分」二字。

  這一生我與她本就有緣無分,遂我並不強求,既然此生已無緣分,又何妨來世再問相思?

  番外五 景姮·恒而不悔

  我無趣地趴在門上,長籲短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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