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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恒淩聞言不置可否。

  在書冊快要見底之時,琳琅輕緩開口,語中夾雜許多的感傷,道:「離離,父皇的忌日要到了呢。」

  床那頭恒淩的眼瞼掀了掀,手不知不覺緊握,末了又松了個透徹,低低歎息道:「是啊……這麼一晃,就過了九年了。」

  二人都想起了永樂帝,年少時為她們撐起一片天的威嚴男子。

  燭火在夜風中微微拂動,將琳琅的影子拉得老長,隨著燭光一晃一晃的,看起來有些不真切。恒淩盯著她的背影瞧了許久,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又過了好—陣子,施施然有了倦意。入睡之前,她道:「阿姐你知道嗎,這些年,我想父皇母后,也想你。從前我以為這天下再大,也不過就是頭頂那片天,阿姐就算嫁礙再遠,也不會出了這燕京城,可是有天一覺醒來就發現什麼都變了,身邊最親的人就剩下珣哥。

  後來珣哥忙著平內亂,忙著國事,也無暇再像從前那樣與我一同玩樂,獨剩我一人了。從小我便在你們的寵溺下成長,但這不長不短的九年讓我明白了許多事……」

  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總是阿姐和珣哥護著她。可是她,總想告訴他們她已然不是當年的小姑娘,她亦可護著他們。

  秋蟬的叫聲自屋外若有若無地傳來,不似夏日的蟬鳴那般歡快,倒有幾分遲暮的悲涼之意,身後悄然一片,再沒了聲音,琳琅不曾回頭,握在手中的書卻再也沒能入眼。

  不知過了多久,她放下書,起身,靠向了床。恒淩早已睡下,對於她的靠近自然是毫無知覺。

  琳琅坐在床畔,伸手拉丁拉被子,手輕輕撫過恒淩的睡顏,輕歎一聲。

  她自幼受寵,與家中兄弟姐妹親者不多,現在想來,除卻恒淩和阿珣竟再也找不出第三人,雖有血緣,來往卻甚為清淡。

  皇宮是個吃人的地方,她那些妹妹們多被母親調教成木偶,唯獨恒淩,自她呱呱降世起她便將她帶在身邊,同父皇一樣嬌寵出了恒淩的驕縱。

  恒淩確是驕縱,但這也恰恰說明了她的真實。

  自川州再遇,她一直緊緊地黏著自己,她總是笑她還未長大。其實她知道恒淩傷心,這九年,她的所作所為讓世人以為她已經離開了人世。她不願再回來只因她不敢面對被至親之人背叛這個事實,她不敢知道當年的真相亦是如此。

  倘若當年的真相中牽扯進恒淩或景珣,她當如何是好?

  若是如此,倒不如真的不知。

  現在這般也好吧?

  歸來,一切都是新的開始,不管是恒淩還是景珣,在她面前都與年少時無多大的變化。

  她驀然又想起了長歌的臉,還有嫵歌,若說虧欠,這輩子她虧欠最多的,就是她們姐妹了。

  許是屋內太過悶熱,琳琅尋了件外衣披上便出了房門。門口那兩盞燈籠在夜風中顯得十分羸弱,像是要掉下來.卻又緊緊地吸附在屋簷上。

  她住的院落,出了門,無須幾步便可剄後花園,這將軍府與她記憶裡並無二致。琳琅抬頭看了看天,繁星點點,確實美不勝收。

  府中點的燈籠夠多,花園四周並不黑,反倒有種朦隴之感。

  花園中央有個涼亭,通往亭子的那條小路上鋪滿了細碎的石子,個個白淨圓潤,大小如一。亭子四周都是花,一朵朵開得極為嬌豔。

  亭子四周也掛著燈籠,琳琅在冰涼的石椅上坐下,涼意入骨,陡然清醒了很多。原以為外頭的新鮮空氣可以讓自己冷靜下來不會再想那麼多,可坐在涼亭裡卻無端又想起了川州聞府。皇城與川州聞府自然是不同的,全然找不出一絲一毫的相似之處,可這兒不同。

  那時,他們的園子也有這麼個涼亭,夏日的夜晚他會在亭中淺酌幾杯……

  原本該忘記的東西,怎麼就無端地滲入骨髓了呢?

  總以為姮兒占去了她十分的心思,卻在深夜孤身一人時一次又一次讓他的面容在自己的腦海中徘徊不去——

  這一生,她怕是忘不了了吧?

  身後有意放輕的腳步聲提醒著琳琅有人靠近。靠近她的人並來說話,亭子上懸掛的燈籠將來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她尚未回頭便從那影子中依稀辨認出來人是誰。

  越是靠近,琳琅就越篤定是任子衡,待她回了頭,那熟悉的面容證實了她的篤定。與白日裡見到時不同,這次她淡然了許多。

  任子衡步入涼亭,在離琳琅不遠的石椅上坐下,近在咫尺,卻誰也不願先開口。琳琅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白日裡過於倉促,她不曾像現在這般肆無忌憚地打量他。

  任子衡抬眸,望進了琳琅眼底。他試圖從她眼中看出點什麼,許是夜色太過於蒼茫而涼亭四周的燈籠過於昏暗,琳琅的眼中除了漆黑還是漆黑,全然看不出別的顏色。

  最後是琳琅先開了口,她朝他微饊一笑,道:「子衡,離離這會兒在我院中歇下了,你不必擔心她。」

  世人大多喚任子衡的表字行之,直呼其名的人屈指可數,而琳琅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我知道。」任子衡回話時不冷不熱,語氣卻十分認真。

  氣氛有些冷,琳琅低頭看了自己瑟縮在袖中的手一眼,再抬頭時又笑道:「幾年不見,你倒是一點未變。」

  性子一如從前冷然,極少笑。

  「你變了嗎?」任子衡的視線緊緊纏著琳琅,不容她別過眼。

  琳琅愣了愣,笑出聲來,道:「有許多人說我變了。」

  「是嗎?」任子衡神情依舊,一字一句卻鏗鏘有力,「你是否變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不曾變過,不管是過去,還是將來。」

  那幾盞燈籠在風中飄蕩,顯得十分孤寂。

  琳琅嘴角的笑容微僵,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深夜已經起了寒露,身上的衣裳明明不算單薄,卻生生讓人覺得寒氣襲人。那些僵硬僅僅維持了一瞬,便被巧妙地以笑掩去,琳琅道:「有時變了亦好,我有些乏了,夜裡露重,子衡也早些歇息吧!」

  說完不待任子衡開口,起身便離開了花園。

  任子衡一動不動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不曾開口阻攔,只是安靜地看著。不知從何時起,他已經習慣了看著她遠走,習慣了目送她的背影離去。

  他一直都記得他和她的過往,一點一滴.細細收納在記憶裡,絲毫不曾忘記。他或許從未說過,但他明白自己的心.他愛她,自年少時起,至今未變。

  即便,被迫娶了恒淩。

  任子街收回視線,漫無目的地掃了四周一眼,園中的那些花兒在夜風中花枝亂顫,楚楚可憐,他又想起了許多年前琳琅看到他與恒淩那慌亂一幕時眼中的不敢置信與哀傷。

  他的手驀然緊握成拳。

  那場陰謀釀成了他這輩子無法抹去也無法撫平的傷,總有一日,他定會將這一切如數奉還給那個人。

  他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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