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美人遲沐 | 上頁 下頁
七四


  我摸不透紀梓延在想些什麼,猜不透他又要做些什麼,而之前他的動作嚇住我,所以這三天來我安靜地待在這光線黯淡的屋子裡,不哭不吵不鬧,安靜地等待著謎底的最後揭曉。

  「小沐兒,你變了許多。」門不知何時被打開,紀梓延逆著光站在陽光裡,陰影掛滿他的臉,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淡淡瞥他一眼,並不答話,他亦不再說話,就安靜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但似哀似怨的目光卻一直流連在我的身上。

  終忍受不了這壓抑的沉默,我惡狠狠地瞪住他:「我說過,即使疼痛,即使死亡,我也不會留在你的身邊。」

  「我那次真的傷你那麼深麼?」他的手忽然覆上我的唇畔,眼眸裡透出痛楚,我眉一緊,倔強地偏過頭,視線卻無意觸及他左臉上的傷疤,扭扭曲曲,仿佛漫出無數苦痛,視線再不能偏斜半分。

  「小沐兒,怎麼辦,我還是不甘心放你就此離去,我不想對你說再見。」他薄涼的手指慢慢緩緩滑至我的頸間,觸碰到那條淡粉色的疤痕,竟微微顫抖起來,「還疼麼?」

  我抿緊唇,眼眸卻滲出苦痛。那幾日的記憶那樣陰霾,輕輕一扯,所有疼痛都會從心底蔓延開來,眼淚瞬間在眼角盛開,如大朵瑩白梨花。紀梓延渾身一怔,手僵硬地撤開去,漆黑雙瞳裡忽然風起雲湧,我卻渾然未覺,蹲下身去,肩膀柔弱地顫動著。

  哭得那樣傷心,那樣歇斯底里,我從不知道我的眼淚還有那麼多,我以為在那幾日我的眼淚都已流盡,我找到洛梓軒,他對我溫柔的疼惜,我以為我也變成梁遲萱一般的溫婉如花,所有戾氣驕橫都消散,心底滿滿的柔軟。卻不想,記憶一觸及紀梓延時,盤亙在心底的傷痛會擊潰我所有的柔軟和倔強。

  因為上官昊,我變成飛揚跋扈驕橫滿滿的梁遲沐。

  因為洛梓軒,我變成溫婉如花纖纖閨秀的梁遲沐。

  因為紀梓延,我變成傷痛滿身淚水漣漣的梁遲沐。

  呵呵,我竟然把自己弄不見了!

  我竟然把自己弄不見了!

  蒼涼的笑聲忽然從黑髮裡緩緩透出來,一雙散發著濃郁憂傷的胳膊顫抖著環住我,耳邊是紀梓延低低的『對不起對不起』。

  「門主——」一道頗為熟悉的聲音忽然從門外傳進來,我忽然醒悟過來,忙不迭地推開紀梓延,他沒有防備,竟被我推到在地,來不及觀察到他臉上的驚愕,抬頭看見一聲藏青衣衫的文淵恭敬地站在門邊。

  文淵,他真的背叛了洛梓軒……

  忙不迭地要跑過去,腰肢忽然被一雙鐵臂勾住,紀梓延陰鬱滿滿的瞳仁映出滿臉淚痕的我:「他到底給了你什麼?除了利用,除了虛假的溫暖,還給了什麼?!」

  「至少他沒有帶給我傷痛!」我狠狠地截斷他的話,但語氣卻沒有任何絲毫底氣。雖然我從來不說,從來沒表現出在意的樣子,可是我知道我所有的疼痛都埋在心底,可以理解他為守護皇位,不得不耍手段剷除異己,可以理解宰相大人落得今天的下場都是由他咎由自取,可是,可是,我姓梁,梁林夏的女兒,所有被判斬立決的梁家人都是我的親人,我藏起滿心的疼痛,虛幻著從洛梓軒的身上得到溫暖,只要,只要,他不曾真正傷害過我,就那麼自欺欺人的過一生吧。我的心已禁不起折騰,曾經的荒蕪開出絢爛薔薇後,我就如將頭埋在沙地裡的鴕鳥,我用力地抓緊使我心底薔薇嬌豔復活的溫暖,蒙緊眼睛看不到所有一切。

  「傷痛麼?」他若有所思地喃喃幾句,再看我時,眉目間忽然透出欣活,「如果他仍舊帶給你疼痛,是不是你也會離開他?」

  沒等我的回答,他忽然拉著我的手走到掛著一幅山水畫的牆壁前,用力一扯,畫落下,雪白的牆壁露出一個細小的孔。

  我駭然地瞪住他,真的,真的,要將我從虛幻裡,從自欺欺人里拉出來麼?不!身子不由自主一退,紀梓延的手狠力一拉,我踉蹌著撲倒在牆壁上,眼睛正好對著那個小孔,淺淡的光線從那邊透進來,一身白袍的洛梓軒神色安然地坐在椅子上,明晃晃的光線勾勒出領間袖間的鈴蘭,張揚放肆。

  「看清楚你念念不忘的溫暖到底是甚模樣。」

  紀梓延陰冷的聲音甫一落,門便被大力地合上,『哢嚓』一聲,上了鎖,大片的陽光被阻擋在外,屋子重回昏暗,我忽然覺得陰冷的濕氣襲滿全身,手指輕輕地收攏,腦中有個聲音叫囂著不要看,不要看,可是我的眼睛卻仿佛生了根,直直地盯著他,盯著他俊美臉上過分安然的神色。

  「她呢?」聽到門開的聲音,洛梓軒滿臉安然忽然褪去,陰霾滿滿掛在眉梢,狠厲地瞪著走進屋來的紀梓延。紀梓延唇角一抹輕佻的笑容:「何必假惺惺,你留她獨自在那裡,不就是盤算著引我現身麼?若不是文壇主及早通知我,死在那裡的人可不就是你的人了。」

  我暗暗吸口氣,難怪我身邊明明只有幾個侍從而已,他卻不幹淨利落的及早動手,原來他們都在盤算著怎樣才能真正的取得勝利。

  「一次又一次盤算著怎樣利用她來達到你的目的,一次又一次利用你虛假的溫暖蠱惑她,傷害了她卻還要讓她對你生出感激!洛梓軒!既然你這麼不珍惜她,何必做出一副很在意她的模樣?!」

  一陣一陣的陰冷爬上我的脊背,我狠狠地咬住唇畔,喉嚨裡翻滾的泣意緩緩被壓下。那邊的洛梓軒的薄唇亦是抿成一條僵直的線,沒有承認亦沒有反駁。

  「從你三歲時被送入西霞宮由梁淑妃撫養後,你內心該是就生出對梁家的怨恨,做了十六年的傀儡皇帝,羽翼將豐時,你不惜一切代價定要毀了梁家。蘇葛,郎平,上官昊,梁遲沐,蘇芸生……這一個個,哪個不是你手中棋子?你用梁遲沐牽制住上官昊,用蘇芸生牽制著蘇葛,郎平卻是你派人硬逼著他飲下毒酒……刑部對梁家人的審判還未出結果,你卻迫不及待地將淩月悠納入後宮,淩甫沉自也明白你的意思,第二日,朝廷百官俱呈上奏摺,內容統一。你即刻下令,梁林夏,斬立決,而太后亦只能眼睜睜看著。」

  洛梓軒……你真的,那麼恨,那麼恨梁家人麼?

  「三哥知道得看來還真不少。」洛梓軒忽然慵懶地笑笑,坐回椅子,拿了茶杯,卻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著杯蓋,他微低著頭,垂下的墨發遮擋住他大半邊臉,只看到他唇角邊,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輕蔑,譏誚滿滿。

  「如你所說,朕,恨極梁家人。」

  許久許久,洛梓軒抬頭看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地說出來,他,恨極梁家人。我的眼睛被他陰鬱的神色漲滿,一股血腥味忽地蔓延在唇齒間,抬手一抹,瀲灩的血液沾濕我的手背,身子無力地順著牆滑下來。他說,他恨極梁家人。我竭力抓緊的溫暖,他說,他恨極梁家人。

  恨極,梁遲沐。

  以為什麼都聽不到了,洛梓軒陰冷的聲音卻還是不斷地從那個小孔裡透過來,一字一句,帶著滿滿的恨意——

  「這十六年來,朕無時無刻不如履薄冰般在這皇宮裡生活。對將朕從親生母親邊生生拉走的仇人還要存著討好的心思,滿滿乖巧地取悅她,此刻朕還能讓她安然待在慈甯宮已是對她最大的仁慈。梁林夏掌握實權十六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他卻猶不知足,一再的逼迫朕。讓梁遲沐進宮,讓她在後宮裡橫行霸道,已是朕最後的底線,但他卻仍不滿意,而傀儡已經長大,漸漸威脅到他的勢力,所以他亦準備找個機會廢掉朕,畢竟軒盟國的朝廷,掌實權的,大部分是梁家人。可惜的是,梁遲沐太不爭氣,她心心念念地想著她的上官昊,對於爭寵之事毫不在意,因而他這個國丈遲遲抱不上外孫,而朕亦沒有其他子嗣,如果廢掉朕,朝廷可是要大亂,而太后,亦是不會答應。」

  「朕抓緊這個機會,多多親近梁遲沐,宮裡的他眼線眾多,朕相信他也一定會知曉。他放鬆了警惕,朕才有好機會好好策劃一場精妙絕倫的好戲。」

  「好計謀。」紀梓延淡然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沉默許久,又聽到得紀梓延道,「放過她。」

  洛梓軒輕笑:「不是朕不放過她,是她不放過她自己。她一心認為朕是她的溫暖,朕也很煩惱呢。」

  「啪啪啪」東西碎裂的聲音從那邊傳過來,拳腳生風。我抱著膝蓋蹲在牆角,身體一陣發冷,然,心更冷。原來一直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原來,愛情,那麼傷。難怪梁遲萱要我不回宮,難怪她說洛梓軒對我未必是真正的喜歡,她一定知道梁林夏這麼快就被判斬立決的真相,她說梁家只剩下我們姐妹,我們要相親相愛的活下去,然而我卻以為是她為了東方邪,不得不替紀梓延編撰的謊話來欺騙我。原來,原來,只有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所抓緊的溫暖其實是一場虛幻。

  心內一陣絞痛,胃裡的翻騰亦是排山倒海。『哇——』的一聲,我竟嘔出一口血來,雙手死死地按住胸口,眼淚大捧大捧地落下,然我的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微微張口,竟又是一陣喑啞的嘶嘶聲。

  我驚恐地用雙手撫摸著脖子,聲帶,上次被我割破的聲帶,難道又一次被損壞了?緊張之下,喉嚨又是一陣腥甜,瀲灩的血液在灰暗的地上開成一副支離破碎的景象。

  我呆呆地看著血花,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打開,大片陽光躍進來,將血花鍍上一層豔麗的色彩。

  「小沐兒。」低啞的聲線裡彌漫著厚重泣意,我恍然地抬頭,模糊看見上官昊溫醇的眉目裡透出厚重的疼惜,我想朝他笑笑。上官,上官,你看,你費勁心力找來郎鳶,送我刻著優曇繁花的琵琶,告訴我這一切陰謀時,我仍舊傻傻的把自己藏在洛梓軒虛幻的溫暖裡,我以為洛梓軒對我坦白那麼多,那麼溫柔地擁著我,他誠心滿滿地告訴我,他說他的心遺落在我的身上,只有我在他身邊,他才能圓滿。這樣美的一句話,這樣溫暖的一句話,即使我的心還有抵抗,也會在此時變成一灘柔軟的水。

  可是,錯了,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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