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美人遲沐 | 上頁 下頁
三三


  上官,上官。

  我深吸一口氣,一抬頭,竟撞見我這輩子最不願意看見的一幕。一棵粉嫩的杏花樹下,背對著我的梁遲萱與上官昊相對凝望,俊男美女,異常和美的畫面,深深割裂開我的心。理智瞬間喪失,我猛地沖到他們中間,冷眼對梁遲萱呵道:「你回來做什麼?!你不是要陪著他一輩子麼?!你又回來招惹上官做什麼?!」

  一連串地質問,梁遲萱仍只淺淺笑著,身後的上官昊卻拉了拉我的衣袖,我恨恨地甩掉,只怒視著梁遲萱。梁遲萱笑:「小沐兒,幾日不見,怎麼又清瘦不少?」

  「少虛情假意!」

  「小沐兒。」身後的上官昊頗有些不滿地叫了我一聲,我仍裝作沒聽見。梁遲萱笑著拉過我的手,我一收,她卻固執地拉得更緊,隨後將一枚觸手沁涼的墜子放入我的掌中。她湊近我耳邊,小聲道:「邪要我告訴你,不要忘了你們之間的交易,他的耐心有限,不習慣等太久。」

  九龍環佩?!我這才想起來我與東方邪之間的交易還包括它,而我打算與洛梓軒合作時,卻忘記提到它!

  梁遲萱拍拍我的手,笑靨如花地對上官道:「時辰不早了,煩勞你送小沐兒回宮。」頓了頓,她的視線伸向滿枝的杏花,意有所指道,「這麼多年了,杏花雖仍舊開得嬌豔,卻已不是當年的杏花了。何況如今已是春末,也是該凋零的時候了。」

  話畢,她轉身離去。我聽到身後的上官輕微地歎息。我轉過頭看他,他卻已是一臉溫和的笑容:「我送你回宮。」

  不問為什麼,不解釋他們如何遇見,亦不問我為何會出現在這兒。我記憶裡的杏花少年,當觸及梁遲萱時,笑容亦顯得牽強。

  彼此無話地走了些時辰,到了京郊,卻發現許多流民,衣衫襤褸。我微微皺眉,一旁的上官道:「最近潿州洪澇災害嚴重,戶部尚書本奏請朝廷,希望儘快撥款,但宰相大人似乎對此頗有微詞……」

  我轉頭看他,上官立馬住了口,神色有些尷尬。我道:「那日是他安排你去的大佛寺?」

  上官眉頭一動,沒說話。我笑著又道:「多虧堂堂軒盟國的『戰神』上官將軍,近年來風淩國才不敢有所妄動,今次您奉旨回京,是要打算清理朝廷內部之患麼?」上官的臉色有些難看,然而我仍不管不顧地續道,「羽翼日豐的皇帝已不甘心再做個傀儡,然而梁家的勢力在朝廷根深蒂固,他想要一舉拔除它,卻又擔心『反噬』。可,上官將軍回來就不一樣了,寵冠後廷的梁妃,宰相府的二千金,當年與上官昊可是曾經談婚論嫁。他知道我的軟肋,宰相大人卻是會以為上官將軍會念及與我的舊情,定會支持他。將軍的歸來,莫不是給他更大的鼓勵?——連串的事件有條不紊地發生著,依著你們的計劃刺激我,卻又時不時地給我點虛假的溫暖,我連連陷入其中,直至終成為他的一顆棋子。」

  邊說邊覺得淒涼,眼淚沾濕睫毛。上官依舊沉默不語,似默認我所說的一切。我笑得淒婉,眼前的男子,英氣勃勃的眉宇,雋秀的面容。我的杏花少年,大佛寺溫暖的擁抱,我被刺客劫去時燃成一片火海的眸子……原來,原來,都是假的麼?

  繡言說我本不該再奢望的。我,真的不該再奢望了麼?真的是……奢望麼?

  上官輕歎著氣,擁我入懷。夕陽餘暉,拉長我們重疊的影子。我埋首在他胸膛,心跳聲格外清晰。泣聲藏在喉嚨裡,聲音沙啞。我道:「昊哥哥……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我等你的時間那樣長,好不容易盼著你回來,你卻親手毀掉我記憶裡的杏花少年。我以為,長門深宮,十裡長亭中央,除了梁遲萱,便再沒有阻隔,然而直到此刻,我才覺得自己錯得厲害,那十年來,我刻意忽略掉很多東西,比如你看著梁遲萱時,笑容會變得更加溫柔;比如你每次來宰相府,總會記得帶很多梁遲萱喜歡吃的東西,但卻不記得我究竟是喜歡桂花糕,還是白糖糕。」

  「我們中間其實是不該有糾葛的,對麼?呵!『那個少年呵!只為這一句話,鼓足勇氣,笑容溫暖地央求娘親帶他見你』。昊哥哥,你知道麼?當我聽到梁遲萱這樣說時,我的心有多麼疼,在杏花樹下和我約定要互守一生的少年,竟然只為著梁遲萱那句話!然而我仍舊不停地找理由說服自己,是因為當年我害得她丟了『他』,梁遲萱才故意這樣說著來氣我的,會笑容溫柔地,眼帶寵溺地喚我『小沐兒』的少年,怎麼會只是因著梁遲萱的那句話?」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是什麼意思呢?啊,是說梁遲萱說的都是真的麼?」我抬起頭,模糊的視野裡出現面帶內疚的上官,我越發笑得溫婉:「原來真是這樣啊……那為什麼我還要等著你為我解答?那一年,那個下著瓢潑大雨的夜晚,你與梁遲萱在那個山洞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呵呵,還有什麼必要知道?那一晚之後,說過永遠不會搶我的昊哥哥的姐姐會突然做了那樣一個渾身插滿針的布娃娃。」

  「小沐兒……」

  「不許叫!」我狠狠地推開他,眼淚卻忽然如斷線的珠子掉個不停,「不許叫!你們誰都沒有資格這樣叫我!」

  話音一落,我立馬向前跑去,遠遠地將他拋在身後。上官,上官,你知不知道,我心裡的薔薇,大片大片的凋零,她們的根將在我的心底腐爛,變成一道道猙獰的傷口,也許,永遠都不會結痂。我只有這樣,才可以讓自己從瑰麗的夢中醒來,我等你等得太久,所有的疼痛,都糾結在心底,只得等那刻轟然腐敗潰爛,再一舉將你拔除出我的世界。

  此刻,我忽然有些明白繡言為何說我不該再奢望了,時光那樣長,長得可以湮滅所有記憶。因著你是當年唯一照亮我六歲陰霾的光芒,所以便將你當作溫暖,一直倚靠。其實,你未必是我的陽光和我所期待的救贖。

  第二卷 陰謀·洛梓軒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移。

  我仍是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子,你可還是杏花樹下的翩翩少年?

  這一世,到底要錯過多少次,要錯過多少人,才可以遇見彼此?

  劫數?是不是,這便是我們的劫數?

  (一)廢後之舉

  暮靄低垂,灰暗的天空烏雲沉沉,高空悶雷滾滾。我低著頭無意識地朝前走著,心裡依舊酸楚難當。雖然把話都說開了,可依舊無法如此輕易地就此忘記。我記憶裡的杏花少年,溫暖的笑容,應該一直都會在我心裡的某個角落。

  突然有衣衫襤褸的人伸手在我面前,我抬頭看去,盡是烏黑的面孔,滿臉都是難以言說的苦痛。

  隨身沒帶銀兩,我只好拿下頭上的碧玉簪遞到那老婆婆的手中,問道:「你們都是從潿州來的麼?」

  那老婆婆聽我問起,輕歎一聲點頭。旁邊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女孩拉緊她的胳膊說:「奶奶,餓,餓。」老婆婆摸了摸孫女的頭,抬頭看我,目光複雜,一大滴淚驀地從眼角落下。

  我大驚,潿州的水澇果真那麼厲害麼?這麼多的流民湧入京城,朝廷竟也不設施粥廠賑災,只任他們在京郊自生自滅!洛梓軒你究竟在做些什麼?!

  滿腔的怒火陡升,已顧不得自怨自艾,飛快向宮門跑去。我聽到天空中有無限淒涼的鳥叫聲,有表情麻木的流民的哀痛目光一路追隨,那目光攫住我,使我的心輕微地疼。

  遠遠地看到朱雀門外停著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徳祿在外焦灼不安地來回走著。他見到我,忙不迭地跑過來,連連道:「娘娘,您可是回來了——」

  「皇上呢?」我不耐煩地打斷他,腳步不停地朝馬車走去。徳祿還未答話,簾子忽地被一隻修長的手撩開,洛梓軒邪魅的臉上掛著淡淡譏諷的笑:「見完情郎,捨得回來了?」

  我怔住,滿眼的驚詫。一旁的徳祿卻是煞白了臉,躬著身子退開幾步。我和他默默對視半晌,這才平穩住了情緒,上前幾步,在馬車前站定,仰頭看他,說道:「你不拉我上去?」

  洛梓軒訝異地挑高眉,我又道:「我們不是要相互合作麼?我給你想要的,你也無須再多管我的事。」

  洛梓軒的眼睛微眯,犀利的目光鎖定我。我亦盯緊他,一副無謂的神態。我已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上官本是我心內最柔軟的一根弦,一旦觸及他,我所有的刺都能化作柔軟的水。然而,當我自願將上官從心裡拔除的那刻,便再沒有什麼能傷害到我。這兩年來,我已做夠了心思歹毒的梁妃,突然想做回笑容輕軟的小沐兒。只待揭開困擾我多時的秘密,應了與洛梓軒的交易,這四面紅牆,便再也不是阻隔,我應該有屬於自己的廣闊天地。

  我看到洛梓軒清亮的瞳孔裡映出神色越變越柔和的自己,接著,他伸出手來,修長白淨的指尖。我略微遲疑,緩緩地握住他的手,他猛地收攏,掌心的濃烈暖意便一路燒過來,漫至心底。

  我有刹那的恍惚,似乎心底枯萎的薔薇在緩緩蘇醒。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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