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美人遲沐 | 上頁 下頁
一七


  我這才發現今日跟著的侍衛竟是時刻不離洛梓軒身邊的四大貼身侍衛,藍魂,青魄,黑濯,白森。我冷哼一聲,怪不得如此放心,只帶四個侍衛出宮。

  進了大雄寶殿,一派肅穆的佛像。有小沙彌過來,雙手合十道:「施主請稍等,住持方丈正于靜思殿替淩小姐講禪。」

  小沙彌的話聽起來有些奇怪,他怎麼確定我們是來找方丈的?不過我的心思沒在上面,我只想知道宰相大人是否已然到了。自顧地在大殿內轉了幾個圈,發現蘇芸生特別虔誠地跪拜,洛梓軒站在她身後,表情高深莫測。我有些惱怒,時間不多,我得想個辦法單獨出去才好。正想著,洛梓軒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我的身邊,魅惑的嗓音眨眼便鑽入了我的耳朵。

  「還記不記得剛才朕告訴你,早已替你準備了一個驚喜。」

  我冷眼看他,不置可否。洛梓軒邪邪一笑,道:「這算是朕給出想要與你合作的誠意。」我疑惑地皺眉,他又道,「在夢裡不是都渴望見到他麼?」修長的手指指向前方,我順著他的手看過去,藹藹煙塵、薄暮陽光中,我看到一個清淺身影,英姿勃勃的模樣。

  我的思緒在刹那凝結,反應過來時,腳步已倉皇地向他奔去。

  上官,上官。

  一棵蔥郁的樹,一輪火紅的日,一抹頎長的影。他背對著我,微仰著頭,赤金陽光淡淡勾勒出一個完美的側臉。

  腳步在離他只五六步的地方停下來,我的心頓時如幾面大鼓同時被敲,咚咚直響,震得我耳膜發疼。眼前的他,輪廓如此清晰,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英烈之氣,他的脊背挺得筆直,猶如松柏。記憶裡那個眉眼溫雋的少年似乎再也不復存在,我心心念念的杏花少年,如今已變成一個威武將軍!

  心裡有些奇怪的感覺,這短短幾步的距離,我卻忽然覺得是一道萬丈鴻溝。時間是一把刀,深深割裂開我與他。我一直以為,我們中間的萬水千山,只站立著笑靨如花的梁遲萱,可如今他站在我的面前,我才明白,這萬水千山裡,還有那麼多那麼多流逝的時間。

  那麼長那麼長,長到我再也無法將眼前的英氣男子與記憶裡的少年聯繫在一塊兒。那個曾經在粉色杏花枝頭下與我承諾的少年,真的是他嗎?

  真的是你麼?昊哥哥……

  這麼惆悵地想著時,已不自覺地問出來。我眼前的錦衣男子轉過身來。濃黑的劍眉,黑亮的眼眸,薄唇邊一抹淡淡笑意。只眉宇間,多了分滄桑,少了分青澀。我的眼裡滿滿都是他,慢慢地,我微微一笑。我的昊哥哥,我記憶裡的溫雋少年,一如往昔。

  「昊哥哥……沐兒又見到你了,真好。」

  我輕輕的一句話,卻是叫他唇邊的笑意僵了僵,他不說話,只細細地盯著我看,那雙黑亮的眼眸裡閃過太多東西,是疼惜,是不舍,是……無奈。我緩緩朝他走近一步,清麗的臉上綻開一抹純真笑容,我的手伸向他:「昊哥哥……昊哥哥……你還記得梁府後院那大片大片的粉色杏花麼?」

  上官昊的神色微微恍惚,黑亮的眼睛漸漸透出些許迷茫,良久,他的眼神恢復清明,眉眼盛滿溫柔的花殤,輕歎著將我擁入他的懷中。

  是我久違的溫暖,他輕輕攬著我的腰,只一遍一遍地喚我道:「小沐兒,小沐兒。」

  我們的身後是肅穆的佛殿,大殿正中塑著的彌勒佛滿臉笑容地望著我們,只是那雙含笑的眼睛裡,滿是悲憫。

  我的思緒突然又恍惚起來,驀然想起十六歲那年我與遲萱到大佛寺上香,當時的我們,與所有的待字閨中的女孩一樣,我們誠心跪拜,期望菩薩賜我們一段好姻緣。

  那時,雖然六歲時的陰影猶在,但我們仍可算一對相親相愛的姐妹。我記得那天,我們倆竟然抽中同一支簽——雙生結,下下之簽。大佛寺的住持方丈拿著我們的抽的簽,面色凝重,看著我們的眼神帶著深深的憐憫。他說,這簽自開寺之初,從未有人抽到,更遑論兩人同時抽得。雙生結,這簽,老衲不能解,也解不了。說完,轉身離去。留下面面相覷的我們。半晌,有小沙彌拿了簽文過來,說是方丈特意交代的。我好奇地拿過來,薄薄的紙張上只記錄著短短三句話——

  雙生姊妹,媚主亂朝,禍水傾國。

  我皺著眉頭問:「姐姐,這簽文的意思是我們以後會嫁同一人麼?」

  那時的梁遲萱,一身華美錦服,聽了我的話,眼角那滴鮮紅淚痣燦爛如花,她輕拍著我的臉說:「我的傻妹妹,姐姐定不會搶你的昊哥哥。」

  我的臉刷地紅了,小聲地分辨道:「我才沒有想要嫁給他。」她只是笑,替我理了理飛舞的髮絲,神色突然變得寂寥,道:「小沐兒,有朝一日,若是姐姐突然離開,你一定要乖,要幫姐姐照顧好爹爹和娘親,替姐姐做完我應該要做卻來不及做的事。」

  那些清淡的話只短暫地停留在我耳畔片刻,當時的我,翻來覆去,都是甜蜜,我只當她是突然來了感慨,撒嬌著轉了話題。偏不曾想到,一年後,在她即將進宮前日,她領了丫鬟去大佛寺還願,從此失了蹤影。三天后,我的昊哥哥突然上表朝廷,請願領兵戍守邊防。短短的時日裡,我最親愛的兩人,同時離開我的生命軌跡,不曾留下隻字片語。

  再然後,我在娘親的淚水和宰相大人的勸說下,換上大紅的嫁衣。進宮前一晚,我留宿在梁遲萱房內,望著那臂粗的紅燭,它垂淚,我亦垂淚。繡言陪在我身側,軟語安慰著。然而我心內的火卻一直熊熊地燃燒著。拿了剪子,狠狠地絞碎鋪在床上的大紅錦被。碎片翩然而落時,我看到一個緞面上繡著交頸鴛鴦的荷包和一個寫著我生辰八字,全身紮滿針的布娃娃!在那一瞬間,有無數的恨突然自心底噴薄而出。

  也就在那時,我突然明白,我親愛的姐姐梁遲萱,早已不復從前的她,杏花樹下一同遇見那溫雋的少年後,我們便再不是相親相愛的姐妹。

  雙生結,雙生劫呵!

  「咳咳……」一陣刻意的咳嗽聲讓我自回憶裡醒回神,順著聲音看去,是一個蒙著面紗的綠裳女子,直直地看著我們,笑得眉眼彎彎。淩月悠!她怎麼突然出現在這兒?

  上官昊輕輕放開我,眉眼裡也映著疑惑。那綠裳女子嘿嘿一笑:「嘖嘖,你們倆真是厲害,居然當著佛祖的面摟摟抱抱,難道你們不知道佛門乃是清靜之地?還是你們軒盟國原本就民風這般開放?」

  我微微皺眉,這淩月悠的話聽著怎麼這麼奇怪,她明明是當朝太師之女,卻說「你們軒盟國」,而且,這模樣的她,一點也不像那晚夜宴所見的大家閨秀。

  上官昊將我拉至身後,看著淩月悠輕笑道:「淩小姐說的是,是我們唐突了神靈。」說完,拉著我轉身就走,剛出拱門,忽聽到身後的淩月悠「啊」一聲尖叫。我們迅速地回過身,才發現這院子不知何時出現了十幾個黑衣人,淩月悠的幾個隨從圍著她與黑衣人纏鬥著,卻也漸漸力不從心。上官昊濃眉一皺,將我拉至一旁的花圃內:「沐兒,你在這兒好好呆著。」說畢,不容我說上毫分,便腳尖點地朝那邊躍去。

  院子裡鬥得厲害,我藏身在花圃中,全身顫抖不止,仿佛又回到六歲那年,黑衣人抓著我,森冷的刀抵著我的脖子。而下一瞬間,真有人從身後猛地提起我的衣領,我恐懼地驚聲尖叫——

  「昊哥哥……」

  聽到我的叫聲,上官昊猛地回頭,我看到他眼眸裡忽然燃燒開一片火海,顧不得護住身旁的淩月悠,他疾步向我沖過來。而此時,那黑衣人已提著我上了房頂,院中的黑衣人均稍微一愣,看上官昊只顧著追趕抓我的人,便趁此機會抓走嚇呆的淩月悠,眨眼間,院子裡複又安靜如斯。

  我的眼淚在刹那間沖出眼眸,我們還有很多話沒有說,我亦有很多話沒有問他,為什麼我好不容易盼回來的他,每每都只這短短的相見?上官,上官,我還沒有問你,當年你的突然離開,真是為了梁遲萱麼?十七歲生辰之際,我送了你一個緞面繡著交頸鴛鴦的荷包,我滿心情意都付之於你,我仍然還記得杏花樹下的小小誓言。我一直在等著你為我解答。那一年,那個下著瓢潑大雨的夜晚,你與梁遲萱在那個混沌的山洞裡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那一晚之後,說過永遠不會搶我的昊哥哥的姐姐會突然做了那樣一個布娃娃?還有那些針,整整三十根!而那個夜晚,距離梁遲萱入宮也正好三十天。

  這個疑問埋在我心底最深處,它就像一根刺,時常刺得我渾身犯疼。可是,上官,在你告訴我所有的事實之前,我決定依然相信你,因為剛才你輕輕抱住我時,那溫暖是如此令我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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