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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此時的轅羲九雙手已緊握成拳,目光黯然沉痛,沒有勃然大怒,卻是一語不發的離開了小閣。壁天裔盯著轅羲九的腳步,心中的疑惑多了幾分,又回想起轅慕雪那句『轅家的事你又懂幾分』,確實,三弟很少提起他家的事,每當說起家人之時他更是默默的站在一旁,靜靜的聆聽著,眼底那落寞是怎的都掩飾不住的。或許,他應該跟上去,應該盡一個二哥的責任,真正去瞭解三弟。

  沒有多做猶豫,他提步便追隨上去,他看見三弟眼中閃過的焦急與擔憂,還有心疼。

  一路上,三弟對他說的最多的還是他的妹妹轅慕雪。

  慕雪剛出生,一名妖僧便預言她是妲己轉世,將來是要顛覆南國的妖孽。只要他再晚一步,剛出生的慕雪就要死在轅天宗的手中。

  慕雪兩歲時,大夫診斷大夫人終身不孕,更荒謬的稱是慕雪克了大夫人。再一次,轅天宗要掐死她,幸得母親拼死保住其性命。

  慕雪四歲時,親眼看著母親因為打破了一個瓷杯而被大夫人毒打,一句句的『賤人』罵著母親,慕雪沖上去想保護母親,卻被大夫人連著一起打,還罵她是『野種』。

  那次之後,轅羲九就發誓,一定要肩負起保護母親與妹妹的責任,於是他去參軍,投奔在壁嵐風元帥的麾下。卻沒有想到,那次的遠赴邊關征戰,卻鑄就了他一世的悲劇。

  在黑夜之中,轅羲九與壁天裔走到一處荒蕪之地,野草叢生,荊榛滿目。涼月洗秋空,風露淒清,殘花繡地衣。

  「慕雪每次傷心時候都會來這,卻不知為什麼,她從來不哭。」轅羲九的步伐頓了頓,悲傷的凝望著不遠處的那個小身影,她跪在一座墓塚前,雙手捧著一束雪白的芙蓉花在手中,呆呆的凝視著那塊陳舊的墓碑。轅羲九正欲朝前走,卻被壁天裔按住了,他道:「我去。」

  轅羲九呆在原地,看二哥的步伐朝慕雪漸漸走近,內心閃過苦澀。

  每當壁天裔走近一步,陳舊的墓碑上那刺目猩紅的字便漸漸清晰的呈現在目光之中,上面刻著七個大字『母親李芙英之墓』。

  慕雪感覺到有人的接近,緊握著芙蓉花的手一顫,仰頭盯著壁天裔那冷峻的臉,她諷刺一笑:「你來這做什麼,繼續說風涼話嗎?那你可以免了。我之所以要接近你,只因轅沐錦喜歡你,看著她難過她氣憤便是我最開心的事。你在我眼中只是個有利用價值的東西,所以,請不要以為你就能教訓我,指責我。」慕雪看著壁天裔陰沉冷鷙的目光,笑了笑:「生氣嗎?大元帥的兒子被我這個小丫頭當作欺負妹妹的藉口。」

  壁天裔不說話,只是由她手中輕易的奪過那束芙蓉花,問:「你的母親很喜歡芙蓉嗎?」

  她沒有想到,壁天裔竟不生氣,還問起母親之事,有那片刻的閃神:「因為轅天宗喜歡,所以母親也喜歡。母親總對我說,轅天宗當年不顧一切的跳污泥之中為她采了一朵雪白的芙蓉花,一句『芙蓉脂肉綠雲鬢,罨畫樓臺青黛山』便贏得母親的芳心。愛情真是廉價呢,終究還是抵不過榮華富貴,平步青雲。」她伸出指尖撫摸著母親那冰冷的墓碑,平靜的說起深刻在心的往事。隨後沖壁天裔笑了笑:「我母親如何死的,你想聽嗎?」

  他不由得一怔,這丫頭說起如此悲傷的往事,竟還能笑的出來。他確實無法接受,一個孩子的心機與冷漠竟到了如此地步,那她這七年又該是怎樣過來的。

  「你肯說我便聽。」

  「那你得幫我做一件事。」慕雪指著他手中的芙蓉花道:「將那朵芙蓉花插在我的發上。」

  沒有過多的思考,他折下一朵芙蓉,很快便將它插在慕雪的髮絲之上。慕雪疑惑的看著壁天裔呢喃道:「母親騙人,她說當男子為一個女子拈花于發之時便是最幸福的一刻,可是我怎麼沒有感覺呢。」

  他聞此言不禁失笑:「你的母親沒有騙你,只因你還太小。」

  第一次見壁天裔笑,竟是如此好看,難怪一向心高氣傲的轅沐錦都克制不住的喜歡他呢,「既然你這麼配合,我便和你說我母親的事,但是你不能告訴別人哦,這原本可是我與大哥之間的秘密。」此時的慕雪臉上皆顯露著六歲孩童該有的稚嫩與天真。

  「嗯。」

  見壁天裔點頭應允後,慕雪才放心的開始講述著屬於她的一番故事,一直深藏在心,夜夜糾纏於夢中的那個回憶:

  「還記得那年大哥隨著壁大元帥出征邊關抗擊北國的突襲,那一年我與母親受盡了大夫人與轅沐錦的欺辱,我多想快快長大,那樣就能保護母親不受欺負了,可是我卻怎麼也長不大。

  記得那次轅沐錦陷害我打破送子觀音,轅天宗憤怒的拿起雞毛撣子抽打著我,他下手毫不留情,根本不當我是他的親生女兒。直到母親為我挨下無數的抽打,我才哭了,那是我第一次哭,為了母親。

  後來轅天宗累了,才放過了母親離開了屋子,而母親卻已是渾身是血的躺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我看見大夫人笑的多麼張狂,轅沐錦笑的那樣可恨,我不想低頭,但是不得不低頭,因為母親的傷。

  我乞求她們為母親找個大夫治傷,轅沐錦要我磕頭求她,我便磕了無數個響頭,額頭上的血都滲進了眼中,卻聽見大夫人冷笑一聲,從衣袖裡丟給我十文錢,讓我去找大夫。

  十文錢,如何能請來大夫?我扯著大夫人的裙角,求她救救母親,她卻一腳踢開了我,她罵著:野種,給你十文錢算本夫人對你的仁慈了,這賤女人死了活該。轅沐錦臨走時突然回頭笑道:小野種,你若受不了苦,也可以與你的賤人娘親一起去死啊。

  我看著母親的眼簾漸漸閉起,有血緩緩溢出口,我知道,母親常年來已經積累了很多病痛,再加上此次的抽打,她如何能承受。我求遍了府上的下人,求她們幫我請大夫,但是她們都說大夫人有令,誰敢幫我,便會趕他們出府。

  那一刻,我終於知道世間人情冷暖。

  於是默默的撿起十文錢,我沖出了轅府,想用那十文錢為母親請個大夫。還記得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天上轟隆隆電閃雷鳴,我將帝都每條街大夫的門都敲遍了,也被所有大夫轟了出來。只因我的手中只有十文錢,十文錢,就連買瓶金瘡藥都不夠。

  大雨侵襲了我滿身,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哭了,我只知道,緊緊捏著手中那十文錢。大夫不都是懸壺濟世之人嗎,只要他施捨一瓶金瘡藥,或者隨我去一趟轅府,母親或許就能活下來,可是他們為何不肯,那只是舉手之勞不是嗎?

  當我再回到轅府之時,母親依舊躺在血泊之中,周圍有些血跡幹了,而母親臉上的血色也盡褪去。她那滿是鮮血的手緊緊握著我的手,唯獨留下一句話便離開了,永遠的離開了。

  你知道母親留下什麼話嗎?你肯定猜不到。

  她說,不要怪你父親,娘心甘情願。

  我不敢相信,母親臨死之前竟然不讓我怪轅天宗,還說……她心甘情願?我不懂,這樣一個男人如何值得她愛,只因當年他為母親跳入淤泥采下芙蓉花,只因他為母親的雲鬢之上插上那朵芙蓉花?

  後來,我跑到一家藥鋪,我拿出大夫人給我的十文錢買到了一包老鼠藥。

  回到轅府,我偷偷潛入水房,我將一整包老鼠藥都倒進了大夫人的壺中。我就躲在大夫人的後窗,我親眼看到大夫人飲下那杯有老鼠藥的茶,她喝完後,血便由她的嘴角溢出。那個場面,就像是母親吐血的時候,一模一樣。看著她痛苦倒地的樣子,我真的好開心,好開心……

  後來,她身邊的丫鬟一見此景便欲尖叫,大哥卻不知何時竟由邊關回來了。我看見他的盔甲上有血,我知道,那是母親的血,他看見了母親,看見了已經死去的母親。

  大哥捂著那名丫鬟的嘴便將其捅死,然後關上門,他憤怒帶著悲傷的目光對上了我正偷看的眸子。我說:大哥你為何不早幾個時辰回來,你要是回來了,母親就不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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