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三七八


  我和非白不由仔細看去。那宣夫人三十出頭的年紀,體態纖穠合度,肌膚細膩,面似桃花帶露,氣度雍容華貴,同以往皇帝新納那些年輕恣意的妃嬪看似不同。她穿著一身淡粉襦裙,挽著一條絳色披帛,微露出凝脂般的香肩,她的頭上只綰了一個堆雲髻,飾物也是些淨素珠釵,同錦繡那黃金珠翠滿頭完全不一樣。

  這位宣夫人的臉型同孝賢皇后一樣是瓜子臉型,同樣有一個深深的美人尖,可巧那髮型同非白的畫像上的也十分類似,可能是經歷過故國淪喪之苦,一雙遠山黛眉畫入長鬢間,眉宇間藏著淡淡的沉靜和愁苦,整個人散發著絲絲楚楚可憐之態來,同孝賢皇后整體的那種憂鬱嫺靜氣質確有點像。

  她美麗的眼中對於喧囂濃豔的宮廷有著一種無法名狀的熟悉和淡然,偏偏又有著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形成了一種極不協調的矛盾,讓人無法靠近。可能正是這種莫名的氣息,加上貼合孝賢皇后的氣質,讓習慣宮人濃妝豔抹、極盡阿諛作態的皇帝感到一股迎面清風。

  非白沉吟了一會兒,輕聲道:「容顏相差甚遠,不過確有幾分母后的氣質,只不過說不上來的古怪。」

  我也有這種感覺。這位夫人有點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這時安年公主過來敬酒,把我的思緒也岔開了,卻見安年公主今天倒也響應皇帝的號召,難得穿得這樣素淨。她走到中殿,對皇帝啟奏,思念生母孝恭皇后,想為孝恭皇后在渭水邊重建祠堂,以示孝心。

  皇帝一向疼愛這個女兒,立刻同意了,並且行重賞嘉獎安年公主的孝心。

  那一天晚上,皇貴妃為皇帝準備了精彩的煙火表演,皇帝興致勃勃地帶著娘兒們孩兒們還有一幫子功臣風露立中宵觀花火。結果上了年紀的皇帝微染風寒,就在那天晚上,他發了寒熱,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非白的母親孝賢純儀皇后在夢中哭著只給他看一棵樹。那是棵老樹,當他拔起來的時候,卻見長長的鬚根上鮮血淋淋,皇帝驚醒後,更加思念孝賢皇后,停了宴樂幾日,孝恭皇后的建祠也停了下來。

  史學家們都認定,原氏家族的人特別迷信,尤其是夢中所示。那時的我認為封建王朝的帝王都非常相信天命神授這一說,不過這個夢也太離奇了,尤其是孝賢純儀皇后親入夢指點那段,那帶血的樹根便在太祖心裡落下一根針,他讓欽天監整日占卜吉凶,終日憂心忡忡。

  不想接下來發生了一件大事,現實荒誕的逼真,應驗了這個可怕的噩夢。

  二月十五,皇帝身體好了一些,也淡忘了些那個怪夢,安年公主再請建祠,便得了皇上的恩旨,命欽天監定吉日並選風水之地。那趙士普便定渭河邊拐子溝,正好那裡有兩株百年梅樹,稱只要移這兩株大梅樹便可建生祠,結果掘至根須時,果見血水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眾人皆駭,安年公主也嚇著了。

  非白專門去看了看那兩株大樹,上奏皇帝說,那梅樹底下乃是兩個相通的兔子窩,可能這個兔子家族也有百年之久了,所以移樹時不知不覺動了窩,傷了人家。非白比較委婉地提到,只要把老樹移回便可,再選他址另建祠堂。皇帝罰了趙士普一年薪捧。過了幾天趙士普又點了個地方,是一片樺樹林,結果一動土卻又掘起一株血根,然後安年公主便病倒了,高燒不斷,渾身起泡。朝臣們便紛紛議論,想是安年公主冒犯了孝賢皇后,孝賢皇后不樂孝恭皇后先開祠堂。

  不久,宮中便傳來消息,都察禦史錢宜進秘密進言,晉王不樂生母孝賢皇后未開祠堂,而孝恭皇后卻有祠,便故意借陛下之夢,嫁禍東賢王並安年公主,證據便是那欽天監趙士普乃晉王門下十八學士之一,晉王當日便能查到樹下有兔子窩,而且那兩株老樹是梅樹,正應了先皇后的名諱,據說奴婢經常看到晉王妃和大理侍婢一起在櫻花林焚燒木人,巫蠱妖咒安年公主。皇帝將信將疑地沉默了幾日,當時只是賜死了那個欽天監,然後一切如常,並未掀起風浪。

  三月初六,非白獻上與工部及門客辛苦所繪的黃河治理藍圖,欲奏皇帝批復,皇帝卻以國庫空虛、無以為繼之名擱置了下來。非白請立暫撥頭款,只以破土奠基之費,工部侍郎裴溪沛也在朝堂上力保此乃百年民生大計,皇帝也毫不留情地駁了回來,反而特賜無顏大師為清水寺住持,為國修行祈福。

  眾人心知肚明,皇帝還是信了進言,欲抑晉王鋒芒。

  下朝之後,平日裡再淡定的非白也有些不樂,只是囑咐手下門客及暗人勿有任何過激之舉,只等過了這陣再說。以皇帝的智慧,應該能夠明白來龍去脈,此時強辯,只會更加深皇帝的誤會。

  我記得我前世看過一份科學報告,說是人年紀一大,對於謊言的判斷能力有所下降,控制感情的那根神經也漸漸失靈,所以老人通常容易受騙,好像皇帝正在慢慢驗證這一理論,他更寵倖西蜀的宣夫人。

  四月初十將近,適逢天下太平後,太祖過的第一個千秋節,宮中一掃沉鬱氣氛,錦皇貴妃主持大宴飲,以慶頌皇帝功德,各親王貴戚爭相進獻貴重之物,官員的賀表多如雪片,什麼「天下之亂,非有湯、武、堯、舜之才,不能定也」,什麼「宏德千古,江山萬代」等等,那些諂媚之言幾淹聖聽。

  四月初十正日,天氣微有暑意,皇帝是怕熱的人,便召親王近臣在流雨殿內舉行千秋宴,未進流雨殿,便聽一片嘩嘩的水聲。那殿基之下四面的馭水龍首,猙獰地張大了龍嘴,疾雨飛瀉而下,流入四圍的護殿金絲河,蔚為壯觀。

  紅牆琉瓦的宮殿盡掩在迷蒙的水霧中,如仙境一般。

  眾人獻上壽禮後,恭祝皇帝大壽。我與非白所獻乃是在宜賓治水巧得的三尺高紫檀根雕大壽星像,東賢王獻如來釋迦金像,安年公主及南嘉郡王進獻夫婦二人親繪的萬壽圖。

  皇帝的心情看來已平復,那西蜀的宣貴人特獻上楚腰舞,卻見她今日裡靜心打扮過,粉面如雪,櫻唇似火,面上還貼了金靨,墨玉般的高髻如雲,僅插著一支極長的累絲鉗寶馭龍釵,難得笑靨如花,楚腰如柳,婀娜起舞,長袖如瀑,領著一堆蜀地舞女,漸舞到聖上面前。

  眾人看得如癡如醉。我原來一直覺得這個宣貴人有點面熟,如今卻見那宣貴人一雙青蔥玉指伸出水袖,輕托金杯,款款柔笑著向聖上敬酒,那手勢也很熟啊。

  因為晉王正坐在左下首,我便離得很近,而且我也算好色之人,驚歎這高超的舞技時,卻見這宣貴人的手非常細長,右手的食指更是修長,好像是練劍之人。我猛然想起一人,當年我同段月容被俘到錦官城時,竇英華身邊有一會武的寵姬兼保鏢,名叫宣薑,再看那眉眼,背著皇帝時竟然有絲冰冷。

  等到眼尖的非白霍然站起,大喊刺客,為時已晚,那宣夫人已從烏鬢上抽出那支金光閃閃的馭龍簪,飛向皇帝的方向,那馭龍簪快到皇帝近前,又化作數十支利針,四散飛射。錦繡離得稍遠,一下子踢翻皇帝面前的案幾;沈昌宗和史慶陪拉下皇帝,旁邊正坐著不會武的皇后,胸前立中了一針,昏死過去。聖上的肩膀中了一針,那針頭有毒,等錦繡用力撲開宣姜,皇帝和皇后皆已經昏了過去。

  宣夫人同舞的幾個宮女亦抽出袖中利箭,刺向皇帝周圍的宮人,其中兩人奮力擊向我和非白。

  因聖上有令,進宮不能帶兵刃,眾臣子只待在流雨殿三進階,我們待在二進階,這時三進階外面的帶刀兵士還沒有得到消息,宮中最前一排多為姣美柔弱的低階宮妃,十之八九被射死。而那宣薑只著緊身舞衣,武功又十分了得,手持利刃,劈殺了幾個太監,錦繡與她搏鬥之中,不但沒有武器,偏偏身著吉服,掛滿金飾玉鉤,行動不便,反倒被宣夫人輕易地絆倒在地數次,砍傷了很多。

  青媚撲過來,擋開了宣夫人刺向錦繡的利刃,非白和奉定也撲過去阻擋宣薑,正巧有個舞女從背後偷襲非白,我心中一急,拔下段月容送我的玉燕釵,甩向那個舞姬,正中其中一個背心,倒在地上。另一個便向我殺來,非白救護不得,眼看我必死無疑,非白驚呼我的名字,我只能舉著一個銀筷,眼睜睜地看著那舞姬舉著袖箭向我刺來,早有一人飛身過來,舉起一案幾砸中那個舞姬的後腦,救了我一命。我抬起濺滿鮮血的臉一看,一愣,不想是滿臉帶血的宋明磊。

  青媚從其中一個死去的舞姬手上取了兵刃,奮力拼殺,轉眼攻向宣夫人,擋住了她殺向錦繡,使錦繡得以面如土色地同史慶陪護著昏迷的皇帝走向內殿。那宣姜施輕功追過來,好在圍困的兵士這時聞訊而來,利箭射出,眾舞姬一個一個如刺蝟一般倒在地上。

  最後,十幾個武士將她圍起來,那宣薑身中數箭,卻依然猛衝前,厲聲疾呼道:「老賊受死,殺我周皇,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宋明磊冷著一張滿是鮮血的臉,用刀劍將她砍成數段時,她的手才停了下來,而內殿的聖上已經滿面黑紫地昏過去了。

  聖上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後,宣旨將所有行刺者行戮屍之刑,史稱「流雨殿慘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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