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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青布長袍,髮髻無冠,身形瘦削。吳滅之前的公子雍,一身華貴錦衣,金冠閃耀,意氣風發,僕從如雲,前呼後擁,哪裡是如今的形只影單、神色蕭索?

  境遇如此,他應該怨天怪地,還是應該仇恨秦趙楚三國?

  「寐姬,別來無恙。」吳雍忽然轉身,雙目緊盯著我。

  「有恙無恙,公子應該看得一清二楚。」我冷冷一笑。

  「我還以為你會在秦王宮成為萬千寵愛的夫人,卻沒想到你會出現在此。」他唇邊的笑意不無譏誚,「莫非你也是為了天劍而來?」

  我笑得嫣然,「公子說笑了,我一介女子,要那天劍做什麼?」

  吳雍眯起眼睛,細碎的鋒芒迫出,「跟你在一起的那個男子是誰?」

  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我心中已有計較,涼薄一笑,「公子不知,我又怎麼會知道?」

  他怎會相信我的說辭!他的臉色異乎尋常的平靜,「你不知道?那你怎麼跟他一起?」

  「我和皓兒隨秦軍北上回秦,行至半途,我和皓兒被歹徒劫持,隨後被扔下懸崖。那公子見我們孤兒寡母的甚為可憐,便帶著我們一道上路。」我面不改色地道來,無論他相信與否,我絕不能透露趙慕的真正身份,「他是我和皓兒的救命恩人,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在尋找天劍。」

  「是嗎?」吳雍拉長了腔調,犀利的目光逼得我無所遁形,「照此說來,你也不知他的名諱?」

  「不知,我只聽他的隨從喊他為『公子』。」我不懼地迎上他的目光,不露一點兒怯意。

  吳雍轉頭望向外面,思索著什麼。昔日明潤的臉色已變得黝黑,眉宇間的高貴神采已被今日的陰晴不定與灰暗晦澀取代,國破家亡,山河破碎,臣民淪為亡國奴,他亦淪為流亡王子,天下之大,何處才是國?何處才是家?吳公子雍的名號,只能湮沒在污濁世間,留存的只是一具臭皮囊,行屍走肉罷了。

  我非常理解他的所思所想,他所背負的亡國之恨、滅家之仇,我感同身受。而他作為名揚天下的公子,背負的將更多、更多。尋得天劍,便是他唯一的選擇,唯一的籌碼。

  複國大業,對他來說,是僅餘的生命中唯一的亮色與使命。

  家國巨變,讓正當風華的吳公子雍瞬間蒼老,歷經滄桑,眉宇間的明朗高華不復存在,唯有陰鬱冷厲。他淡淡地問:「你知道我為什麼請你來嗎?」

  他的意圖,我心知肚明,卻不想外露太多,裝作不知。

  「我要你的命。」一字一字,千鈞重,切齒寒。

  「公子要為你的父王和親人報仇,就來拿我這條命。」我一笑,仍是毫無懼色。

  那日,在建業臣民面前,我射殺吳王,他的父王,他將我當作仇人,也是理所當然。

  掌影飛來,吳雍扼住我的脖頸,力道逐步加大……周遭安靜下來,天地間再無聲響,我看見他的眼睛瞪得圓滾滾的,瞳孔幾乎暴出,戾氣充盈,無比駭人。

  我緩緩地閉上眼睛,從喉嚨裡艱難地擠出嘶啞的聲音,「若我死了,你永遠也得不到天劍。」

  慢慢地,慢慢地,他撤了力道,松了手,頹然後退兩步。

  在他心目中,報仇雪恨與複國大業之間,後者更為重要。

  眼中的殺機倏忽消逝,冰寒的面色稍緩,吳雍恨恨地盯著我,「你休想逃走!」

  他將我囚禁在農舍的裡屋,以繩綁縛,防我逃跑。晚食是無淚拿進來的,他臨去之際,我喊住他,問道:「你與無情相識嗎?」

  無淚愣住,忽然轉身,蹲在我面前,竟然笑起來,「你覺得我與無情相識?為什麼?」

  見慣了他冷冰冰的模樣,這會兒他突然燦爛地笑著,當真詭異。無淚與無情並列為絕世劍客,名字又如此相關,兩人應該有點兒交情吧。

  「你們是兄弟?」我胡亂猜測道。兩人容貌並無相似之處,無情好看一點兒,無淚就太普通了,濃眉,豐唇,方頜。

  「不是。」 無淚不羈地笑著,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是劍尖一層層撥開我的衣裳,「你好像對我有興致。」

  「不是兄弟,為什麼你們的名字這麼像?」我玩味地盯著他興致濃郁的眼神,竟不知灑脫不羈才是他的本性,之前兩次他的冷酷只是劍客執行任務時候的本色顯露罷了。

  他驀然了悟,誇張地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對無情有興致,而不是對我。假若你對我有興致,我可以考慮告訴你。」

  我自若一笑,輕挑細眉,「你不願相告,我也不會強人所難。」

  無淚自嘲地笑起來,垂眸,複又抬眸直視我,「你這法子,對我沒用。」

  這人真有意思,我笑出聲,「你可能自作多情了,我是真的不願強人所難。」

  我相信,吳雍一定會以我要挾趙慕交出玉璧。因此,我一定要想法子逃出去。

  卻沒想到,吳雍會如此對待自己的下屬。

  我在裡屋,吳雍和下屬在外屋看守。飯後,一叫做黑鷹的下屬,與吳雍低聲談話,他們刻意壓低聲音,我聽不清他們在密謀什麼。半個時辰後,無淚進屋,向吳雍稟報了農舍周圍數裡的狀況後,外屋沉寂下來。

  片刻,談話聲複起。我側耳傾聽,好像是吳雍問無淚是如何捉住我的。

  「你真的沒有跟他們交手?」吳雍問道,聲音陡然提高。

  「沒有。」無淚簡潔地應道,「公子懷疑我?」

  「你是如何抓到她的?為什麼她自願跟你來此?」吳雍以懷疑的語氣問他,讓人很不舒服。

  「倘若公子不信,可以問她究竟是怎麼回事,相信她會明白地告訴公子她為什麼自願跟我前來。」無淚聲若冰霜。

  我暗自歎氣,吳雍竟不相信無淚!

  吳雍再不是昔日的華貴公子,而是國破家亡的流亡公子,能夠保全一命已是萬幸,完成複國大業談何容易!尋找天劍是他唯一的曙光,而此時正是他用人之際,有一人可擋眾人的無淚為他搏命,他應該偷笑了,如今竟然懷疑無淚!試問這樣的公子,如何叫人為他拼命、為他付出一切?如此胸襟狹隘、生性猜疑的末路公子,怎能不教人心寒?

  吳雍,與趙慕相較,真的無法相提並論。

  諸多念頭盤旋在腦中,一時感慨,我斂了心神繼續聆聽他們的對話。

  「就算寐姬自願跟你來此,上次你又如何解釋?憑你左手劍客的身手,對付那公子,玉璧早就到手了,可是結果呢?」吳雍逼問道,仍不知自己的態度傷了無淚的赤膽忠心。

  「無情突然趕到,我與無情交手,各有所傷。」無淚解釋道,聲音裡聽不出任何的情緒,「公子,得不到玉璧,確是我技不如人。」

  「是你技不如人,還是你故意為之?」吳雍重重道,一字字咬得極為狠重。

  「既然公子不信我,我也沒什麼好解釋的。」

  「我是不信你,可是你這是什麼態度?」

  「公子若沒有其他差遣……」無淚聲若秋水,許是寒了心,起了離開之心。

  「你想走?」吳雍緩緩問道,並無太多的驚訝,似乎不出他的意料。

  「既已如此,無淚再無用武之地,唯有離去。」無淚淡聲道。

  無淚意欲離開,也屬人之常情,雖然他不笨,但是心機城府顯然不及吳雍。這節骨眼上,吳雍怎會放他離去?且不說吳雍擔心他洩露自己的行蹤,更為重要的是,吳雍擔心他變成自己的敵人。

  果然,吳雍寒聲道:「你不能走。」

  無淚冷嗤一聲,「我想走,誰也攔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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