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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落地窗外史鋪天蓋地的大雨,那樣大的雨聲,就像是她曾經住過的家門口那一棵棗樹,在一個清晨裡,當她倚門看著他離開的時候,棗樹的枝葉在她頭頂簌簌作響的聲音,她對他微微一笑,圍在頸項間的紗巾隨著風翩翩飛舞,那樣的美。

  他還記得,一直都記得。

  窗外的雨漸漸地停了,夜色退去,天邊漸漸地透出一片青色。

  她覺得自己好像是碎了之後又重新縫補起來,所以全身上下每一處都是傷口,乾裂的嘴唇上是沁著血的口子,喉嚨裡滾燙發熱,她甚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吃力地一點點往落地窗那裡爬。

  落地窗被她推開一個小小的縫隙,窗簾上軟軟的小絨球在她臉上滑弄著,那一個水杯還擺在外面,裡面存了一杯冰冷的雨水,她雙手捧著杯,哆嗦著將那些雨水喝下去,涼涼的水卻仿佛是甘露一般,疼痛的咽喉便舒服了許多。

  江學廷的呼吸有些急促,「為了他的孩子,你就真的連命都不要了?你這樣為了他有什麼用?!只怕他早就把你拋到腦後去了!」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趴在那裡,散亂的頭發軟軟地貼在蒼白的面頰上,她抬起眼眸看著遙遠的天際,嘴唇輕顫著,滾熱的眼淚流滿了她的整張面孔,這樣的形景便仿佛是一縷脆弱的輕煙,隨時都會逝去一般,簡直不堪一擊。

  他終於把頭轉過去,再也不看她,嘴角無聲地抽搐了一下,「我不會再碰你的孩子,只要你活著。」

  虞軍與扶桑軍虎視日久,雙方劍拔弩張,如導火索一般,一觸既燃,自開春與江北蕭家取得聯合協議之後,便正式對扶桑軍宣戰,三月末,九區總司令虞昶軒奉命緊急開往東線,虞昶軒本就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一到戰區東線,便迅速在雲州到楚門一帶修築起一道國防工事線,死死壓制住妄圖自南向北攻上來的扶桑軍。

  這一場戰役自然石打得兇猛激烈,虞昶軒更是親自上前線坐鎮督戰,左胸被炮彈碎片掃中仍不肯回撤,雙方激烈交火對峙直達三個月之久,直至國際聯盟插手,揚言調和,這一場金陵政府與蕭氏軍閥聯合共抗扶桑之戰,才得以暫時平止。

  六月末,金陵虞家官邸內,紅豔的石榴花開的滿目燦爛,被下午的日頭照著,更是晃花人眼,琪宣穿著件月白色的緞袍,躲在院子裡的石榴樹下,就聽虞仲權的書房裡,父親的聲音順著窗格子高高地傳出來,竟是很憤怒地道:「就為一個已經死了的女人,他就這樣不要命了,我沒有這樣的兒子,死了倒乾淨!」

  虞太太同樣怒道:「你甭管他是為了什麼這樣拼著性命,但總算是為你打了個勝仗,你整日裡把個臉陰著,他昏迷了這樣久的時間,你也不去看一眼,算是什麼意思?!」

  琪宣聞聽著父親母親這樣吵著,那臉上便露出一片鬱鬱的神態來,就聽到身後有人輕喚道:「琪宣,你躲自愛這裡做什麼?」

  琪宣回過頭去,看著二姐站在那裡,便忙擺擺手,跑過去道:「二姐,父親母親在吵架呢。」瑾宣就朝著書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對琪宣道:「不要擔心,母親總有辦法的。」

  琪宣就點點頭,瑾宣又道:「你五哥剛又醒過來了一會兒了,咱們快去看看。」

  琪宣忙就點頭,瑾宣就拉著琪宣往前廳去,一路上了樓,走到虞昶軒的房間裡,就見一個英國醫生正在屋子裡收拾藥箱,大嫂敏如和君黛緹在床旁照應著,這英國醫生是特意從教會醫院裡請來的,醫術十分了得,瑾宣就走去問了幾句。琪宣已經奔到床前,朝著虞昶軒道:「五哥,五哥,你怎樣了?」

  虞昶軒胸口被炮彈彈片擊中,又兼前線醫療條件極差,他又那般不顧命傷口竟然是大幅度感染發炎起來,幾乎潰爛,他本人就昏迷過去,被人從前線一路抬回了盤陵,簡直是九死一生,這陣子被精心照顧著,才好轉過來。

  他躺在床上,看著琪宣那緊張的樣子,便微微笑道:「你這小東西又來鬧騰,放心,我保管不能死就是了,不然你將來嫁了人,若沒有個哥哥照應,被人欺負了怎麼辦?」

  琪宣嘟著嘴道:「真討厭,人家這樣擔心你,你還消遣我,你都不知道我急成什麼樣子。」虞昶軒就笑一笑,「好妹妹,我知道錯了,大不了下一次鬥嘴我再讓讓你罷。」

  他才說了幾句,就覺得胸口一陣陣發疼,便連著咳嗽了數聲,更是牽扯著傷口疼,一旁的君黛緹就慌道:「你別說話了,好生躺著吧。」

  虞昶軒便忍住了咳聲,向著君黛緹道:「多謝你了。」大嫂敏如就上前一步將黛緹扯到了虞昶軒的面前來,笑著道:「要說謝,你謝我們黛緹妹妹的還多著呢,黛緹妹妹整日裡在這裡照顧你,簡直是衣不解帶,半步都不肯離開。」

  瑾宣也在一旁微微笑道:「正是,我看著黛緹妹妹都心疼,你昏迷的時候,我看到她好幾次都坐在這床前望著你掉眼淚。」

  虞昶軒便看了看君黛堤,又笑了一笑,「那我就再謝一次罷,等我能站起來了,我給你打躬作揖。」

  君黛緹先是滿臉漲紅,把頭低了一低,聽得他這樣一句話,便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那一雙杏眸裡竟是噙滿了眼淚,半晌哽咽著道:「我可不要你謝我,只要你以後可別這樣了,我就……我就……」她那話說到一半就噎住了,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來,虞昶軒看她這樣,默了一默,說了一句,「我記得了。」

  敏如便推了黛緹一把,笑道:「黛緹妹蛛不要哭了,你待我們五弟這樣,真真當得起那四個字,情深意重,他若是將來再敢像以前那樣欺負你,我們可就不依了。」

  虞昶軒就點一點頭,微微笑道:「我這九死一生,鬼門關裡轉了一圈,哪敢還像以前那樣混賬不懂事。」

  君黛緹道:「你剛醒來,說這些幹什麼,快把藥吃了。」瑾宣就「哎」了一聲,笑道:「還是黛緹妹妹心細,對,對,先把藥吃了。」說著大家就都忙起來,拿藥的拿藥拿水的拿水,不一會兒,就聽到房間外面一陣腳步聲,遙遙的有些說話聲音,正是虞太太過來了。

  虞昶軒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的時間,仗著身體底子還好,官邸裡的人精心調理,君黛緹更是每日裡來來返返,照顧得無微不至,官邸裡的主子下人都是明眼看著,紛紛地傳說著五少與君家小姐之間的感情越來越好,沒過了多久,竟就連婚約這樣的話都傳了出來,被大嫂敏如知道了,青天白日地就把那亂傳謠言的婆子拎到了正院裡大肆地訓斥了一頓,聲稱誰若是再損毀她堂妹的名譽,她可就要大打出手了。

  這天早上,虞昶軒剛換了藥,纏好了繃帶,虞太太就坐在一旁,看了看他的臉色還好,想了片刻,便笑了一笑,輕輕道:「黛緹這孩子,我看著真是越來越好。」

  虞昶軒就對虞太太笑道:「我看著也好,母親就認她做一個乾女兒吧。」

  虞太太立即笑道「難道我的女兒還不夠多麼,竟還要巴巴地認來一個,我就是喜歡她這個孩子,也不用認她做乾女兒,我讓她做我的一個兒媳婦,豈不是更好。」

  虞昶軒就默了一默,虞太太看他那個樣子,知道他想的是什麼,便歎了一歎,輕聲道:「昶軒,我真怕你鑽了這個牛角尖,說一句不好聽的,人死如燈滅,沒有了就是沒有了,你又何必這樣惦記著,難道還要讓自己難受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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