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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因扶桑人一直要求秦大帥開放楚州各大港口,說什麼商務租用,暗地裡卻是妄圖把楚州作為一個向內地輸送軍火的通道,這個陳阮陵就是扶桑領事館派來遊說的,大帥屢次拒絕了他,陳阮陵仍不死心,深知目前在俞軍中的掌權人物,除卻秦大帥,段督辦,就是高仲祺了,他便直截了當地下帖子來請高仲祺。

  高仲祺冷笑道:「他越大張旗鼓越好,免得給我添口舌是非。」許重智說了一聲「是」。他們此行帶的人也不少,正是一個警衛隊,此刻全都下了車,沉默冷淡地在外守衛警戒,與陳阮陵的隨護對峙。高仲祺下了車,被侍衛簇擁著進了清風樓,清風樓早就被清空,閒雜人等,自然是都不許入內的。

  到了晚上點鐘,桌上的菜肴已經冷了,另有兩個大酒罈,一個已經空了,橫倒在桌面上,另外一個也只剩下了半壇酒,正是酒酣耳熱之際,高仲祺靠在椅子上,外套上的扣子全都解開了,端起酒杯朝著對面那人道:「想不到你的酒量竟如此之好。」

  陳阮陵西裝筆挺,包廂裡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更襯得面如冠玉,一派儒雅,此刻微微一笑,道:「家母是陳家七小姐,陳家在瀘州,是幾代相傳的釀酒世家,參謀長誇我酒量不錯,那麼我也正應了中國人那一句古話,家學淵源。」

  高仲祺道:「原來你母親是中國人,你怎麼給扶桑人辦事?」

  陳阮陵笑道:「不巧得很,目前在金陵大使館的扶桑公使長谷川弘治,正是家父。」

  高仲祺聞言,眉棱骨不經意地一顫,倒好似是聽到了一個大笑話,哈哈大笑,「那陳先生活得很不容易,世人總有理由罵你,你也總有理由反駁。」陳阮陵卻漫不經心地擺擺手,寵辱不驚地道:「何必去反駁,人性最薄,情又如何,終究是破,我早就看慣了。」

  高仲祺爽朗地一擊桌子,道:「你有這份超脫之心,倒也難得,為君此句,就該痛飲一杯。」他親自為陳阮陵倒了酒,兩人舉杯飲了,陳阮陵放下酒杯,卻又笑道:「高參謀長錯了,俗世之人又有幾個能超脫的,功名利祿這四字,耗盡了多少人的心思,就連高參謀長,不也是明裡暗裡活動著,如今在俞軍上,恐怕有過半數的大員,都是參謀長你的人了,就連鶴帥身邊的唐副官,不也是要看著高參謀長的眼色行事麼。」

  高仲祺抬眸看了看陳阮陵那副處亂不驚的樣子,唇角揚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陳阮陵本就是有圖謀而來,怎奈從開始吃酒到現在,高仲祺卻時而扯一扯川清風土人情,時而又問一問扶桑民俗,陳阮陵始終找不到話鋒,好容易到了這樣一個關口,他便立即笑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陳某雖來楚州不長時間,但也久仰參謀長威名,深知參謀長乃當世之英雄,國家之棟樑,定然不會屈居於他人之下,若能與我們扶桑合作,那麼便是如虎添翼,日後飛黃騰達,這川清河山決跑不出參謀長之手。」

  他侃侃而言,言語之間含著無數挑撥,高仲祺轉著手裡的酒杯,忽地冷笑一聲,那右手一動,便疾快地從槍套裡拿出手槍對準了陳阮陵,玩味地笑道:「陳先生,本來咱們喝得如此暢快,可你在我面前說這種話,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殺你?」

  陳阮陵望著那黑洞洞的槍口,雙手伸出,手心朝上那麼無所謂地一攤,微笑道:「即便參謀長現在殺了我,你想得到的一切再等個年,全都不成問題,只是……參謀長等得了嗎?」

  高仲祺嘲弄地笑道:「與你們扶桑人合作,我又能得到什麼?」

  陳阮陵從容道:「江山、權勢、財富、美人……」他頓了一頓,輕輕一笑,「只要參謀長想要的,你一句話,扶桑將不計一切代價為參謀長鋪平道路。」

  他握槍的手無聲地一顫,眼眸裡閃過一絲銳光來,不禁重複道:「我想要的……」

  若想控制一個人,必要先知道這個人最想得到的是什麼,陳阮陵原本就覺得這個高仲祺心思複雜,實在無法看透,更是難以駕馭,所以他一言一語都很是小心,此刻目光微微一閃,堅定不移地抓住了這個契機,緩慢地說下去,「人生如一場虛空大夢,朝華白首,不過轉瞬,若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麼生在這世上,也算是白走一場了。」

  高仲祺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了陳阮陵身後的那扇窗上,窗外是黑沉的夜色,恍若攪了半桶的墨漆,已經到了宵禁的時候,窗外的街面上沒有一個人,那四下裡一片死寂,桌上的火鍋依然冒著熱騰騰的沸氣,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太多,這川清河山本就應該是他們家的,他這麼多年,一步步圖謀,為的就是早晚有一天,他要親手結果了秦鶴笙,但是秦家的其他人,自然也不能留。

  尤其是秦承煜。

  燈光從他的頭頂上照下來,明晃晃的流光,他的目光忽然恍惚起來,他還記得她唇角含笑,朝他跑來的樣子,嘴裡發出清脆好聽的聲音,「仲祺,仲祺……」但現在她屬於秦承煜,他心裡的憤怒和嫉妒仿佛是一把刀在不停地來回翻攪著!

  陳阮陵說得沒錯,人生轉瞬,若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只要她能回來,他就一定有辦法,讓她回心轉意,但是有一個秦承煜擋在那裡,她就永遠不可能回來。

  陳阮陵看著那把槍緩緩地從自己的眼前落下,最終被放在了桌旁,他心知大事定矣,便意態閒適地挾了一片薄肉,放在沸騰的火鍋裡涮了涮,蘸了一點麻油吃下去,高仲祺坐下來,端起斟滿酒的酒杯一飲而盡,再將酒杯放在桌子上,發出「當」的一聲,在這靜寂的房間裡,分外地清晰響亮。

  「陳先生,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雖然在大帥跟前還能說上幾句話,但我畢竟是個外人,俞軍早晚都是承煜大公子的。」他那眼眸裡閃過一絲如刀刃般的冷光,嘴上卻是含著淡淡的笑意,「我縱然是有心幫你,也是愛莫能助。」

  陳阮陵眉峰一聳,「參謀長的意思是……」

  高仲祺卻不再說話了,只是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淡的,夜深電力已足,掛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很是明亮,將他的五官輪廓照耀得分外清晰,只是一雙墨瞳裡,閃爍著冷邃的光,透出匕首般的銳利之意。

  陳阮陵何等精明,忽地微微一笑,「我懂了。」

  因才是初夏,陽光很是明媚,秦公館玻璃花房裡的素心蘭還未完全開落,甬石道兩側是成簇的天目瓊花,花葉繁厚,一些枝幹沉甸甸地墜到了草地上去。因芙兒鬧了點小毛病,賀蘭在嬰兒室裡陪了一整天,等到了晚上,就聽丫頭來報說秦太太叫賀蘭過去。

  花園裡點著很亮的電燈,照亮了一架子的紫藤花,花絛如紫色碎金般垂下來,璀璨炫目,幾個丫頭正在打理樹下的鮮花盆景,秦太太坐在精緻白椅上,手拿著一本《蓮花經》一頁一頁地看,段家大小姐薇玉也來了,這會兒正拿著拼圖在那裡擺弄,賀蘭走過去,輕聲道:「母親。」

  秦太太抬起頭來,望見賀蘭,微微一笑,很是從容慈愛,賀蘭才坐下了,就有侍候的丫頭過來倒紅茶,秦太太又道:「芙兒怎麼樣了?」賀蘭道:「剛才給她喂了一勺子藥,現在睡得安穩多了。」

  秦太太點點頭,「那就好。」又將手中挽得一串佛珠慢慢地放在書頁上,道:「承煜這幾日很忙麼?」

  賀蘭道:「也不是很忙。」

  秦太太微微一笑,「既然不是很忙,那為何要在書房裡工作到深夜,甚至不回房去睡呢?」她那一句話音才落,賀蘭只覺得心中「咯噔」一下,抬眸就見秦太太注視著自己,她慌忙之中不知如何回答,薇玉忽地在一旁笑道:「母親,你看你這句話把賀蘭妹妹的臉都問紅了。」

  秦太太笑道:「那我也就不多說了,這終究是你們夫妻之間的事兒,說多了只怕你們要嫌煩。」

  賀蘭忙道:「我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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