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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車外面就是烏漾漾的夜色,天邊掛著半彎月,這樣仰望過去,那月亮卻仿佛是被挺拔的梧桐樹擋著,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蕭北辰只想到那一句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他一轉頭就看到睡得極恬靜的林杭景,似這樣親密的接近,卻還是第一次,林杭景只把頭靠在一旁,呼吸輕柔,鬢髮稍稍有些亂了,那極美的面頰上還浮著一層緋紅的顏色,微微揚起的唇角極柔極柔的,真真是清揚婉兮,美不可言。

  蕭北辰心跳得極快,竟似把持不住,就低著頭去吻她的嘴唇,才剛要碰觸到她的唇,卻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動作,他抬起黑瞳看著她安靜的睡容,如此近在咫尺的距離,他卻不想褻瀆了她,沒有吻上去,呼吸間,只聞得她唇上梨花酒淡淡的香氣,他竟似也已醉了,一時間眼底深情無限,只低聲念道:

  「願得你心,白頭不離。」

  §淡煙疏雨冷黃昏,零落荼蘼損春痕

  梨花帶雨,泫然楚楚

  七月,正是北新城內最炎熱的季節,傍晚,林杭景和蕭書儀才走出女子學校走出來,就看到蕭家官邸的小汽車停在街口,七姨放下車窗,笑意盈盈地對她們兩個招手,司機打了車門,林杭景並蕭書儀坐到車內,就聽七姨說:

  「這都要畢業了,還這老晚兒放學,想著和你們一塊去綢緞莊挑料子呢,可真是等得我都快不耐煩了。」

  蕭書儀笑著,「明兒就是七姨的生日了,怎麼今兒才想起買料子做新衣裳?三哥說了,要給七姨做生日呢。」

  「大帥不在家,做什麼生日,自家人熱鬧熱鬧也就行了。」七姨道:「將來要辦的喜事多了去呢,別的不說,書儀你和柯家大少爺的婚事,還有你三哥和林姑娘……」話未說完,蕭書儀就已經羞得扭過臉去,拉著杭景,道:「杭景你快聽聽七姨說這話多難聽,把你和我都給調侃上了,越發沒個正經。」

  林杭景只是微微一笑,也不說什麼,七姨只伸出手在蕭書儀的臉蛋上輕輕地一擰,笑道:「你林妹妹還等得,四姑娘你眼看著就二十了,我若再不掛記些,可真是要留你在蕭家當個大丈夫了。」

  這七姨一路上談笑著,轉眼汽車就到了雲霓綢緞莊,七姨下了車,帶著蕭書儀和杭景走進去,綢緞莊的幾個夥計早就迎了上來,端茶送水地伺候著,綢緞莊的老闆聽說是蕭大帥府上的人到了,早就從樓上奔下來,把莊裡的好緞子都搬了出來,鞍前馬後的跟著,林杭景坐在綢緞莊的金漆桌旁,看著七姨和蕭書儀選著那綢緞,一時間,繡花、散線、椒藍點子、印度綢、法國綢、綺雲綢……熱熱鬧鬧的滿眼千紫萬紅,她正看著,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個聲音,「老闆,我師娘讓我來拿昨日訂下的料子。」

  林杭景只覺得身體一僵,心慌意亂地竟然轉過頭去,目光卻正撞上走進莊裡的牧子正,她的手心立刻出了一層汗,牧子正見到她,倒是一臉歡喜,還未等開口,正挑緞子的七姨回過頭來,笑道:「杭景,快來給七姨看看,哪個顏色好?」林杭景只得硬著頭走到七姨身邊,見七姨正拿著兩匹緞子比量著,一旁的老闆笑道:「這位想是大帥府裡的五小姐了?」七姨推著杭景看那料子,只把眼皮一抬,笑道:「你見大帥府裡還有個五小姐?這是我們府裡的林姑娘,自小在府裡長大,真真是咱們大帥手心裡的寶,比自己親生的還要疼愛呢。」

  林杭景也不敢說話,只感覺到似乎有目光定在了自己的背上,灼灼的,她知道牧子正全都聽到了,她從未告訴過他這些,也只是說,她是從上海來的,寄居在親戚家,這下,可全都露了餡,轉眼就聽身後的夥計道:

  「哎,你這小夥子,怎麼不拿料子就走呢?!誰惹你了?!」

  林杭景只呆呆地站在那裡,默默地望著眼前熱鬧的綢緞顏色,心卻一古腦地沉下去,仿佛再也撈不起來了。

  七姨買東西向來都是利利索索,挑了幾匹不錯的,綢緞莊裡的夥計就幫忙給搬到了車上去,七姨帶著杭景和書儀上了車,一路回官邸,書儀還在嘰嘰喳喳的和七姨說著哪匹緞子好,哪匹緞子如何,林杭景只看著車外,當街邊牧子正的身影一閃而過的時候,她幾乎是情不自禁地出聲。

  「停一下車。」

  車便停在路邊,杭景轉頭對七姨道:「七姨,我剛想起來要買些東西,你跟四姐先回去,我等會兒自己叫輛三輪車就行了。」

  她也沒聽七姨接下來說什麼,只走下車去,正是傍晚,街道上來來往往的都是行人,林杭景走了幾步,就看到了牧子正走過來,他還戴著那鴨嘴舌帽,穿著風箏行小夥計的簡單衣裳,兩隻手插在褲袋裡,略低著頭,無精打采地走著,走了幾步,才抬起頭來,看到對面的林杭景。

  牧子正黯淡的眼眸在望見林杭景的一刹那略微地亮了一下,卻又馬上暗了下去,道:「你還有什麼謊沒說完,還要繼續說?」他的語氣冷冰冰的,林杭景眼睛一陣發漲,道:「我本想跟你說實話的,可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我是住在大帥府裡,可那兒不是我家。」

  「你是大帥府裡的林小姐,人家手心裡的寶,還跟我說什麼青菜豆腐,平平凡凡過一輩子,你以為我是個窮小子,就能耍著我玩?你把我當成傻子?」他這樣說的林杭景心如刀絞,她扯住他的衣角,眼淚一個勁地往下落,道:「我沒騙你,我說的是真的。」牧子正只覺得心頭火氣未消,一甩手就把林杭景甩了個趔趄,恨聲道:「反正我是窮小子,你跟我這樣的人說話有失身分,別辱沒了你!這兩年,就當……就當我是白認識了你!」

  他秉性極倔強的,只扔下那一句話,轉身就跑,林杭景抬起頭來,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頭的人流裡,她心裡面委屈更甚,眼淚一行行地往下落,卻又不敢擦眼睛,生怕回去被人家看見了,又不好交待,只能強忍著不哭,心裡越發地絞起來。

  這一天晚上,蕭北辰從北大營回來,避開那一群已經把他吵到頭暈腦脹的穎軍元老將領,只順便帶回了莫偉毅和被發配到北大營當兵三個月的許子俊並幕僚之首余白老先生,幾人只在蕭北辰的書房裡研究當下形勢,蕭北辰道:「南面的中央政府堅持攘外必先安內,不管扶桑人如何蠶食鯨吞,只對穎軍虎視眈眈,如今父親發來電報,卻說堤防扶桑人,恐怕不太平的日子要到了。」

  在穎軍內資歷甚老的余先生只看著那擺在桌子上的戰略地圖,道:「這扶桑人狼子野心,已經把南方中央政府攪渾得不成樣子,還妄想著把勢力滲透進北方二十四省,大帥已經和他們周旋良久,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看這樣,早晚總要打上一仗!」

  許子俊道:「打就打,難不成還怕了那群混帳行子!」

  莫偉毅道:「你個直炮筒子,就知道打,你以為咱們穎軍為何不動,只因為現在和南面的中央政府還處於對峙狀態,若此時與扶桑人真刀明槍地幹上了,南面中央政府再來幾次反攻,穎軍豈不是腹背受敵,兩面為難?!」

  正這樣說著,忽聽到書房的門一響,蕭書儀從門外探出個腦袋,看到屋內情形,只「哎呦」一聲,笑道:「三哥,我只說一句,把你那花汀州的別墅再借我幾日吧。」

  蕭書儀因借了蕭北辰花汀州的別墅成立木蘭社,卻也發現花汀州別墅這塊得天獨厚的好地方,只想著再多借幾日玩玩,在七姨處吃了晚飯就往蕭北辰這來,恰逢守在外面的郭紹倫一個不留神,她就貿貿然地闖進來了。

  蕭北辰道:「行,你快出去吧,左右郭紹倫這頓鞭子是挨定了。」

  蕭書儀吐吐舌頭笑道:「那我再說一句,你就饒了郭紹倫吧,我給你說個情報,今晚七姨去張太太家打牌,林妹妹也不知怎麼了,飯也沒吃,這會子在後面花廳紫藤架子下悄沒聲地哭著呢,她還當我看不見,我可全知道。」

  蕭北辰沒說話,蕭書儀便笑嘻嘻地關了門跑了,書房內一時靜了下來,幕僚余白老先生何等明眼人,咳嗽一聲說道:「這也討論了一天了,我若再不回去,恐怕我家裡人惦記著,明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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