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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這一場軍火驗收一直持續到淩晨,毛毛細雨才住,天邊出現淡淡的蟹殼青色,蕭北辰坐著車回北大營巡查軍防,副官郭紹倫坐在副駕駛座,轉頭看蕭北辰靠在後座椅背上,頭微微垂著,半眯半睡,他也不敢驚動,只是朝著車外望著,車已經開進北新城,繞了幾條街道,忽看到一風箏行剛剛打開門面,放眼望去就是滿眼五顏六色的風箏,掛在風箏行的鋪面上,隨著風晃動。

  郭紹倫還只是看著,忽聽到車後座傳來淡淡的聲音,「停車。」

  風箏行杜老闆才剛剛打開了店面,就聽一聲門響,轉眼一看就是一戎裝軍人走進來,忙滿臉堆笑的迎上去,道:「官爺……」郭紹倫卻只是看了杜老闆一眼,轉過身去打了個立正,蕭北辰便走了進來,店裡的溫度猛然降了幾分。

  北新城內,誰不知道穎軍少帥蕭北辰,那杜老闆舌頭打了個結,連討好的話都不知道怎麼說了,只管佝僂著腰,瑟瑟地退到一旁,等著蕭北辰問話,蕭北辰卻也不說什麼,只是看著那掛了一屋子的風箏,他的目光轉了一圈,最終停留在掛在最外面的幾個色彩亮麗,栩栩如生的大風箏上,他望了片刻,拿了馬鞭在風箏上點了點,道:「這是誰做的?」

  那杜老闆覺得自己的腿肚子轉筋,半晌,才結結巴巴的答道:「是我……我底下人做的,少帥要是喜歡,只管拿去。」

  蕭北辰怎麼可能會來要幾個風箏,他的馬鞭還在停留在風箏上,望了幾眼,倒是一臉淡漠,「描得不錯。」說完這句,就轉身走到外面去,郭紹倫忙跟上,杜老闆聽到外面的軍用汽車響起,知道他們已經走了,才想起擦擦臉上的冷汗,門又忽拉一聲響,杜老闆心驚肉跳地轉頭,卻看到是學徒牧子正拎著幾個風箏走進來,歪戴個鴨嘴帽子,帽子下的一張面孔眉清目秀的,烏瞳分明,他一看見杜老闆,就扯開嘴笑著。

  「師傅,這是我昨兒紮的,這回可夠數了。」

  杜老闆一看是牧子正,鬆口氣,說「你小子這一大早又跑到什麼地方惹禍去了?還不快點進去幫你師娘弄飯。」

  「哎。」牧子正老老實實地答應一聲,眼瞳亮極了,他將風箏放在桌上,轉身就朝著後院跑去,杜老闆伸手將那大風箏舉起來看看,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道:「這小子,最近這風箏確實描得不錯。」

  美人如雪,愛意憐憐

  落地燈全都打開了。

  金碧輝煌的西式大廳裡燈光很足,林杭景只在一旁的書案上拿著毛筆認認真真地給七姨抄著《金剛經》,聽得另一張桌子上麻將嘩啦啦的響著,白玉般的麻將被幾位官太太的手揉搓著,很快就碼起來,牌聲劈啪中,對面的鄭太太打出一張牌,七姨忽然一笑,吃進那張牌,滿面春風地說道:「我這可不是和了。」

  她將牌一亮,果然是鄭太太打出來的那一張牌讓她聽了和,一旁的許太太卻將鄭太太的牌一翻,笑道:「鄭太太,你怎麼拆了對子給七夫人牌呢?莫不是故意放沖吧?」鄭太太卻不慌不忙地將牌糊弄開,笑著,「我本來想做清一色的,可巧,讓七夫人撿了便宜去。」七姨只是笑著,轉眼又是一圈,鄭太太打出一張牌,卻似乎很若無其事地說道:「怎麼這麼晚了,還不見你們家老三?」

  七姨仔細地瞧著牌,道:「他是軍務繁忙,大帥時時刻刻地盯著,老三可不敢有一點懈怠。」

  鄭太太說,「你們家老三可真是忙人,連軸轉似的,就連我們家奉棋都是看在眼裡的,時刻惦記著她這個三哥呢。」

  鄭太太這話一出口,坐在兩側的許太太和莫太太相視一笑,對於鄭太太的話中之意,心中早是雪亮的,七姨卻渾然不解,只是打牌,笑著,「要不都說你們家奉棋姑娘會關心人呢,趕明兒帶著她一塊過來玩玩,想來她還是我們府裡四姑娘和林妹妹的同學,年輕人在一起湊湊,總是比我們幾個人打牌熱鬧,杭景,別離那麼近,仔細傷了眼睛。」

  在一旁罩著粉色綢罩的檯燈下抄經的林杭景聞聽七姨的聲音,拿著毛筆抬起頭,雙眸清亮,柔和地答應著,「嗯,這就快抄完了。」

  正說著,外面忽然傳來腳步聲,竟是蕭北辰回來了,鄭太太轉頭看著走進來的蕭北辰,笑得格外親切,「這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蕭北辰將軍帽交給侍從,那目光在大廳裡略微一掃,笑著說道:「瞧鄭姨這話的意思是說著我了?」

  鄭太太剛想接過這話頭去,七姨卻是一笑,道:「老三,快過來看看我這牌如何?」蕭北辰卻不過去,只是一笑,「也不用看牌,七姨輸了多少,只去找郭紹倫要就是了,我全給七姨補上。」說完,只朝著坐在檯燈下的林杭景走去,見她低著頭抄的極是認真,一色的娟秀小楷書,道:「你這是抄什麼呢?」

  林杭景才抬頭,望見蕭北辰,只微微一笑,面頰笑出兩個淺淺的笑渦,「七姨說過兩日要去廟裡拜佛,讓我幫忙抄個經文。」

  蕭北辰笑著,說,「七姨就愛叫你做這些事,整日裡抄經,這到底是你拜佛呢,還是她拜佛?」

  「呦——」七姨搓著麻將,一笑,倒把聲音拖得老長,「老三這是心疼了?倒埋怨起我了,好歹我還是你七姨,白看你長了這麼大,哪有心疼了你妹妹,卻忘了七姨的。」

  「我可沒這麼說,七姨多想了。」

  「我知道,你們這些讀過書的,說出來的話都拐著彎呢,說七姨有一套,說林妹妹也有一套,什麼冰清玉潔,蕙質蘭心,娉娉婷婷,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蕭北辰淡笑,只站在燈下看林杭景寫出的那一筆娟秀字跡,七姨的一句句調侃傳來,只是把林杭景尷尬的滿面羞紅,只在燈下低著頭,也不敢說一個字,生怕被七姨快嘴再接了話頭去,又發作不了,實在聽不得,只能偷偷地扯了扯蕭北辰的袖子,低聲說道:「你快別說了,說不過七姨的。」

  蕭北辰見她白淨的小手扯著自己的衣袖,纖細的指尖雪做的一般,盈盈潤潤,心便如被蜜浸了似的,只覺得暢快,笑道,「好,咱們不說了。」

  七姨看著他們兩個人的情形,笑得更加喜氣,忽聽到對面鄭太太一推牌,道:「和了。」七姨回頭,見鄭太太正忙著收錢,忙笑說,「鄭太太不做清一色了?」鄭太太笑得倒比七姨開心,「做什麼清一色,原是我打錯了主意,這會子不趕快把剛才輸的錢撈回來,那可真是賠大發了。」

  牌桌上照舊是白玉般的麻將稀裡嘩啦的聲音,林杭景還低著頭抄經,蕭北辰便坐在沙發上喝茶,忽聽得外面踢踢踏踏之聲,四姑娘蕭書儀興沖沖地跑進來,身後跟著老五北望,老六北意這兩個「哼哈二將」,她手裡拿著一個冊子,直奔杭景,道:「杭景,我建了社了,我是社長,咱們班的女同學都入了社,你也得入社,快把名字寫上去。」

  林杭景看著那本子上寫的密密麻麻的都是班上女學生的名字,不由好奇,問,「這幾日就見你一個勁地忙乎,到底是建了個什麼社?難不成是詩社?」

  「我建什麼詩社,拘束死了,多沒意思。」蕭書儀滿口傲意,「我建得這個社,是專為了咱們女孩子效力的,社魂就是自尊,自愛,自強,我昨兒晚上想來想去,好容易想出個好名字,就叫——女大丈夫社!」

  這蕭書儀話音剛落,坐在沙發上的蕭北辰一口茶就噴了出來,笑聲不絕,蕭書儀把眼一瞪,便要發作,誰料一眼就瞅見身邊的杭景低著頭也是憋著笑的,蕭書儀大為光火,一扭身坐在沙發上便怒道:

  「七姨,你看三哥和杭景,都欺負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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