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隻前夫一台戲 | 上頁 下頁
五四


  「真的?」我望著他,一時不能置信,「在哪裡?我要見他,我現在便要見他!」

  「你若不想讓宵兒看見你這般衣衫不整的模樣,便先去更衣。」宋席遠一眼掠過我的袖口,涼薄諷道。

  被他一說,我這才看見屋角斜對面銅鏡之中自己滿面黑灰,衣裳破敗滿目蒼夷,這如何能叫宵兒瞧見……頸上竟還有淺淺一道猩紅傷口,有血珠正慢慢沁出……

  我伸手便要隨手拭去,卻被他一把攥住,「別動!」

  但見鏡中男子卷起外袍袖口,利落撕下內袍一截白淨袖擺,從懷中摸出一小包東西打開,倒了少許淺黃色粉末其上,再低頭將那截白色絹緞在我頸上繞了一圈。

  鏡中,另一雙女子的妙目輕輕一抬,盈盈閃過,竟帶淒婉。魚

  我不由往後一退,避開宋席遠的手。

  「你放心,我不會勒死你。雖然我一直想這麼做。」宋席遠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伸手又將我拉近幾分包紮,言語隱忍刻薄,低眉垂目動作間竟是說不出的仔細輕緩,銅鏡倒映之中,一覽無餘。我一時心緒紛繁難言,垂下眼簾掉轉視線。

  包紮好後,那名喚畫扇的女子領我到內廂換衣,我一看,那衣裳色彩濃重旖旎,輕羅曼紗處處透著風情,不由一頓,那女子卻似立刻看透我的心思,柔聲道:「顧春樓內一時只能尋到這般衣裳,雖俗媚,卻是乾淨的,並未上過身。沈小姐無須介懷。」寶

  我忙道:「不妨事。是我平日裡穿得太素淨了,一時竟不曉得怎麼系這衣帶。」

  「沈小姐無需操心。」她溫婉一笑,拿了衣裳替我披上,細心地系上衣帶,那繁複的羅裳紗帶在她一雙細巧的手中宛若花蝶翻飛穿梭指尖,我第一次曉得有人可以美得這般不犀利張揚,Qī。shū。ωǎng。卻又處處透著靈秀剔透,便是替人穿衣系帶這樣的小動作在她做來也是賞心悅目。

  不消片刻,那羅裙便被她妥帖披至我身上。

  「好了。」她放下手,唇角舒展出一抹笑,抬頭時幾不可察微微一頓,我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盯著她瞧,甚是失禮,趕忙移開眼睛推門出去,卻聽得她在我身後略帶遲疑輕輕出聲:「沈小姐,他……三公子從來只宿外廂間,你莫要誤會。」

  我楞了一下,待明白她言下之意,不免苦笑。方才還覺得她心思玲瓏,現下不得不說竟是剔透太過,思慮太多了,所謂物極必反。

  「你多想了。」我答道,頭也不回腳下不停便推門出去。

  宋席遠立於軒窗之前不知眺望何處,臨街的燈火映照在他臉上,閃爍明滅,不辨神思所在,在我推門的一刹那便回轉過頭,一眼掃過我,不自在地咳了咳,道:「你稍待,我去將宵兒領過來。」

  言畢轉身出門。

  就要看見宵兒了!兩年了,我日思夜想的宵兒……我看著緊閉的門扇心中一時七上八下,竟有些近鄉情怯的惶然,不知宵兒可有丁點受傷?不知宵兒可還記得我的模樣?不知宵兒乍一見到本該過世的母親可會驚嚇?不知宵兒可會拿那對付攝政王的鋼針對付於我?不知……

  一瞬之間心頭湧上無數的未知與不確定,在此之前從未有過的疑慮紛至遝來攪得我忐忑慌亂,站也不是坐也難安,只能在屋內來回走動。不過片刻時間,心中卻已轉遍種種念想,每一種都叫我不堪細想。

  門扇不知何時悄然拉開,我敏感地轉過身,一個軟軟的小影子似離弦之箭一般撲了過來一把抱住我,「娘親!——」

  我被重重地一撞,腳步一踉蹌近乎要跌在地上,不知誰扶了我一下,我稍稍穩住,蹲下身子將宵兒抱個滿懷,原來,之前所有的臆想以及不確定不過是杞人憂天的無稽,霎時煙消雲散。

  我的宵兒從來都是我的宵兒,即便相隔迢迢山水輾轉七百日夜,仍舊是我的那個宵兒,此刻他就在我懷中,仿佛從未分離……

  這個意識讓我一時心頭幸福到近乎絞痛,鼻中酸楚,喉頭哽咽竟是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只能拉了宵兒的小手將他上下左右看著,每一寸肌膚每一寸肌膚地細細看著,確定他渾身毫髮無傷方才將腦中繃緊的弦稍稍卸下,屢次涉死之時也不曾掉落的眼淚從心底破閘決堤,洶湧奪眶而出,兩年暌違。

  「娘親,娘親不哭……」宵兒用小手一下一下拭過我的臉頰,替我抹去掉落的眼淚,另一隻小手拳頭攥緊,起誓一般堅毅道:「娘親不怕,宵兒來保護你了!有宵兒在,誰也不能欺負娘親!」

  童稚猶存的眼中閃著小小勇士的果敢光彩,磐石一樣不可移轉,照得一張白嫩的小臉熠熠生輝,照得我的一顆心像麥芽糖遇見暖陽一般近乎要化去,化成一灘幸福黏稠的糖稀……

  我將宵兒的雙手包攏在手心,「好宵兒,乖宵兒,娘親不怕,娘親只要一看見宵兒就什麼都不怕了!」

  確然,看見宵兒的那一刹那,我頓時如有銅牆鐵壁護身,鐵甲銀盔般刀槍不入,便是冒著有可能被攝政王發現的大諱,便是要我再送上一次性命,又有何關係?為了這一刻,我可以鬼神不懼,何懼生死!寶

  我牽著宵兒的小手站起身時,因著蹲久了難免有些眩暈,身子輕輕晃了晃,手肘一下便被人托住了,抬眼一看,是臉色比方才稍緩些許的宋席遠。

  「去歇息吧,你今日折騰得夠久了。」下一刻便聽得他一面放開我的手一面無奈告饒一般道:「好好好,我不碰你娘親,不碰可以吧?你同你娘一併去歇息吧。」

  低頭但見宵兒一雙鳳眼眯著直勾勾盯著宋席遠方才托了我一把的手瞧,貓兒炸毛一般警惕,眼神刀片一樣颼颼飛出,見宋席遠鬆開我方才凱旋收回,轉頭軟軟糯糯對我道:「娘親,我困了~」

  宵兒並不似別家孩子一般粘人愛撒嬌,打從離開繈褓便未與我一同睡過,今夜卻似一尾八爪章魚一般緊緊抱著我,丁點不肯撒手,方才雖說困了,現下躺到床上卻炯炯有神睜著一雙亮亮的眼睛不肯稍待閉上。

  我哄他閉眼,他卻小手抓了我的衣襟甕聲甕氣認真道:「不能閉的,一閉娘親就不見了。」

  聞言,我再度心中酸澀幾欲落淚,吸了吸鼻子承諾道:「不會。娘親再不離開宵兒,不管宵兒閉眼睜眼多少回都在。」

  宵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不答話,似是仍不放心。無奈,我只得轉移話題,問他如何會從京城千里迢迢跑到洛陽來。

  「我老喜歡三三抱我。」出乎意料宵兒卻似乎答非所問,但緊接著一句話便道出了原委,「三三身上有娘親的味道。我偷偷跟在他後面跑出來的,跑出王府很多次,都跟丟了,後來,後來都被小舅公抓回去,三三那次偷我的貓,我看見了,又跟出來,跟了很遠,跟到洛陽又跟丟了……」

  宵兒迷迷糊糊說著,終是不敵困倦在我懷中呢喃入夢。

  童音尚且未褪,柔柔軟軟的聲音輕描淡寫說出的事情卻叫我不免心驚肉跳,思之後怕非常,一個五歲的孩童跋山涉水從京城怎樣輾轉才能到達洛陽?這期間遇見的險阻危難又是怎樣?不堪想像……

  天可憐見。

  萬解春?狹路逢?

  夜空無垠,天邊星子微涼,懷裡宵兒漸睡漸沉,面容舒展,呼吸間尚帶著孩童特有的暖暖香甜。我卻一夜無眠,或許就像宵兒所說,唯恐一閉眼便又是一番改天換日之景。

  眼看著窗外漸漸泛白破曉,我口中有些乾渴,便輕手輕腳從床上起身推開門想去廂房外間倒杯清水解渴,卻不想腳下一趔超險些絆到門邊一物什,我定了定神細細一看,卻不是什麼物什,原是一人。一身白衣勁裝席地而坐,一邊腿微微屈起,手中抱了把寒光寶劍倚門似在睡。那眠卻極淺,在我推門的同時,便霍然睜開一雙毫無倦意的眼,犀利一眯,竟似竹葉般割人,霎那進出一道濃濃煞氣。

  我莫名一怔,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回身把門掩上以免吵醒宵兒,再繞過他去取那八仙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涼茶,順手亦給宋席遠倒了一杯遞到他手中。

  他接過卻不飲,只將茶杯在手上慢慢轉著,一片孤零零的茶葉在杯中隨水載沉載浮。他垂目看了一會兒複又抬頭看向我,「妙妙,我記得我們新婚那時,你若夜裡渴了起床喝水亦會給我倒上一杯。」

  窗外,萬籟俱寂,整條花街皆睡了去,只幾家店門外的紅燈籠尚且亮著在風中輕輕搖晃,街面上不知哪個伶人樂伎散落下一尺桃紅色綢帶有一搭沒一搭地飄著,讓人想起美人面上的殘妝半卸。遠處河邊升起一片輕柔的霧靄,白皚皚的霧色把一切渲染得隱隱綽綽。

  「哦,是嗎?」我捧著茶杯慢慢吸飲。

  「其實我若夜裡喝水便會睡不安穩,但是你斟給我的我一定會喝,待到後來我習慣了夜裡喝水,你卻又離開了我,我夜夜夢見家中水井枯竭無處覓水源,直至渴醒。」

  話音未落,我的肩膀便被他握住往後一轉,眼前一黑,竟是他低頭吻住了我的雙唇,那樣用力的吮吸,卷走我唇上口中每一點每一滴的茶水,似乎還要進而吸幹我體內掃掃而流的血水一般,那些熟悉的氣味以陌生的強勢充盈闖入在我的口中鼻尖,濕流流地氤氳開,鴆酒一樣鋪散寸寸腐蝕,我眼前一片眩暈發黑,胸口又開始一陣一陣室息般的抽痛。我捂住心口一把將他推開,身子不穩,踉蹌後退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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