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狼煙起,胭脂滅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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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看出,胭脂的成熟與冷靜遠遠超出她的實際年齡。每一次他要求她做的事情,她從不說半個不字,總是極力做到盡善盡美,不留一點兒瑕疵,借此回報於他。這些,他都知道。偶爾他也會想,自己是否對她要求得太過分了,她會不會怨恨自己?就像這一次……當他對她開口說要她做皇后,保護皇上時,她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便輕輕鬆松地答應下來,仿佛所說的是別人的終身大事一般……岌岌可危的江山,僅剩下兩座城池的國土,可能會是霧烈國最後一個帝王的燕康……自己將她推到這個瀕臨滅亡的國家的巔峰,她會不會恨自己? 這一刻,他與面前猶豫不決的帝王想到了同樣一個人,用的是同樣一種心情。所以當燕康自言自語地問「這樣做,對胭脂公平嗎」時,正好問到了他的心上。為此,樂延沉默了一會兒,才按捺住心中的遊思,快刀斬亂麻地道:「皇上,皇后還在等您!今晚是您的新婚之夜,還請皇上安定心神,與皇后共度美滿良宵。」 燕康的神色陰鬱了些,停頓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朝著新房的方向走去。他一直望向廊道的另一頭,一隻又一隻的大紅燈籠晃動著,感覺距離新房的百尺之距似乎驟然增加了數倍,在迷蒙的光亮下顯得好長好長,總也走不完般綿延著。 終於,他走到了新房窗前。被燭光映成柔黃的窗紙隱隱透著一股柔暖的氣息。簷下晃動的燈籠所透出的光在他臉上折射出絲絲變幻莫測的光影。 分列在門口的婢女連忙叩跪行禮,低著頭不敢正視面前俊美得恍如神般的新皇。 「皇上,皇后娘娘已經等您許久了。吉時已到,您快請進吧!」一個年紀稍長、有些經驗的婢女定了定神道。她嘴上雖這麼說,但實際上吉時早已過了一刻,而民間有雲,誤過吉時,就會惹來災禍。 經婢女這麼一提醒,燕康微微走神的思緒被拉了回來。盯著窗扉的漆黑雙眼移至房門,理袖正冠一番,直到對自己的儀容確定滿意後,他才正身面朝房門而去。 跪在地上的婢女們自覺地退讓至一旁。 新房內,正坐在桌邊無奈地等待著的胭脂聽到一前一後兩種不同的腳步聲,前面的似乎懷著重重心事,有些沉重,後面的則沉著穩健。等到腳步聲漸漸近了,她聽到數個婢女的問安聲,確信是燕康已經到來,慌忙坐回雕床正中。盡職盡責的貼身婢女突見一直無語亦鎮靜非常的她此刻的動作,又見她頭上的紅蓋頭歪在了一邊,趕忙為她理正,並極為小聲地道:「娘娘不必慌亂,一切都妥當極了。」 此時此刻,怎麼能不慌亂呢?胭脂如是想著,不安的情緒漸濃。站在門外的那個俊美至極的優雅男子將是她一生的伴侶,她將成為一國之後……在過去十九年的生命裡,她從沒想過自己的一生會有如此重大的改變。所以這一次,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回復到平日裡平和淡定甚至近乎冷漠的心態。原本平靜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密密匝匝,快得像閃電一樣。平放在膝上的雙手也絞在了一起,女兒家的情態第一次在她身上得到了顯現。 他快要推門進來了吧?他穿著什麼樣的衣袍?他臉上是不是帶著一貫的和煦微笑?他是不是也會和她一樣緊張?他會一生一世待她好嗎?他看見自己的樣子時,會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胭脂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從腦袋裡蹦出來的問題前所未有的多,密集如夏天的綠葉,又如江河中的水滴,就連她也覺得現在的自己不像從前的自己了。 可是,她錯了。她所有的緊張都在門外響起的一種異樣的破風聲中結束。那不是普通的聲音,它夾雜著雷霆萬鈞的氣勢,是箭,而且還是被改良過的箭。不會的,不該是這個時候……反應敏捷的她,足尖一點,纖身驟然如矢般射向房門,雙掌一翻,破門而出。 與房門破碎的轟隆聲同時響起的是燕康喑啞而痛苦的呻吟聲「噢——」是婢女們亂作一團的尖叫聲「啊——」是樂延驚狂的吼叫聲「護駕——御醫——」然後是刀與金屬碰撞在一起發出的驚鳴之聲。 行宮四周的侍衛刹那間全部出動,持劍與盾圍聚過來。一部分四處搜索著那暗藏在黑夜裡來襲的絕頂刺客,一部分圍攏在新房門口,以防再生枝節。不約而同的是,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哀傷之色。新皇是霧烈國最後的希望,他們曾那麼強烈地希望在新皇的帶領下重振河山。可是那可怕的詛咒,竟又一次降臨在了他們的身邊,他們的身心都戰慄了起來,有一種陌生的情緒占滿了他們的思想,那就是「驚與怕」。 但,一切都遲了。 胭脂沖出房門的身影正好迎面接住燕康覆倒而來的身體,「胭……脂……」火熱的血噴濕了她豔麗的紅裝,同時她也看到了他背部的銀色箭羽,「皇上,皇上……」他中箭了! 聽見破門之聲時,箭已然深深地沒入了自己的身體,燕康看見了奪門而出的胭脂,看見他親手為她挑選的紗質蓋頭因為冷冽的夜風以及她飛一樣的動作冉冉飄落。她身著美麗的大紅喜服,戴著新制的紫金後冠,臉頰泛著淡淡的嫣紅,目光灼灼……他的胭脂啊……身體裡急速迸發的徹骨疼痛將他折磨得整個面孔都扭曲起來,撲倒在她的身軀之上,依附著她身上的溫暖……太快了,為什麼一切來得這麼快?他還沒有來得及牽她的手,死亡卻在向他招手,與兄長們相同的命運就此降落…… 「胭……脂……」他重複著這個他曾在心裡念過千次萬次的、一世也念不煩的名字。他聽不到喧鬧的聲音都是些什麼人,只感覺到鑽心的痛,只緊緊地鎖住眼前心愛的女子。他要與她一生一世的呀,他要她陪著自己共走未來之路的呀,可是……可是他沒有這樣的福氣……他的胭脂啊……他怨,他不甘心,他恨蒼天如此無情,讓他失去國家,失去臣民,失去心愛的女子…… 大吼出口的樂延眼見銀羽箭正中新皇的左背——那是心臟的位置,不斷湧出的殷紅血液正抽剝著新皇的生命。霎時,他無法思考,健碩的身體站立不穩地退後數步,手中的刀砰然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他只聽得飛箭破風的聲音,自己就已做出了火速的保駕反應,自己的刀也明明已經與箭接觸,可是眼前的一切……天哪,他的天哪……他引以為傲的一身功夫竟如此不濟,他算什麼侍衛長?他雙眼呆滯地盯著倒下的新皇與胭脂,感到自己幾近崩潰之境。 「快傳御醫——」被壓倒的胭脂咆哮著緊緊摟住燕康頎長的身體,止不住他背部強湧如潮的血,張開雙手一看,滿是刺眼的血,空氣中彌漫著慘烈的腥味兒。「燕康,你等一等,御醫就來。你支持住,燕康,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是胭脂,我是胭脂呀,我是你的皇后呀……」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因為緊張已經顧不上許多,脫口即出。她不想讓這個愛她至深的男子死去,她不想。 「來……來不……及……了……」聽著她緊張萬分的顫抖的聲音,燕康強忍著閉上眼睛的本能衝動,斷斷續續地道。每停頓一次,嘴裡就多湧出一些血。他知道的,他逃不過這一劫,他只是遺憾無法實現對胭脂的承諾。從身為帝王的那天開始,他就能預感到這一天的到來,可是它來得太快了。 「不,來得及,一定來得及。你支持住,燕康。你想想我,想想我們將來要一起面對的生活,我會為你生下好多可愛的孩子……」她哽咽了,悲傷真實而痛苦,因為明白他傷勢的嚴重,那是無力回天的傷勢。 「胭脂……」燕康輕輕地喚著,儘管知道多喚一聲,身體裡的力量就多流失一分,可他怕再不喚她,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你能挺住的,一定能的……」她試圖給予他信心,鹹濕的淚水卻奪眶而出,順臉而下,落在他雪白的臉上。那個意氣風發的燕康正一點點消失,一點點衰弱,她的心像被誰狠狠地捅了一刀,缺了口,痛得無法形容。 「胭脂……我……唯一遺……遺憾的……是……我無法……無法牽……牽……牽……」無法止住的血從他口中溢出。他張著煞白的唇,睜大著眼,凝望著面前似梨花帶雨的心愛人兒,用盡力氣想吐清每一個字,偏偏所說的話結結巴巴,一口氣喘不上來便僵頓在原處,化作無聲的唇語。 「燕康,你已經牽著我的手了。」她騰出一隻手,緊緊地捉住他漸涼的指節,感受著從他戰慄的手心傳來的深情,泣不成聲地道,「你已經牽著我的手了。御醫馬上就到,你要挺住……」 「沒……沒用……了……傳……傳……傳……」他笑著,嘗試著照她的話做。可箭頭已深入心臟,血已嗆入胸腔,痛楚難當,即使所說的只是簡單的幾個字,也顯得艱難萬分,他的聲音越來越細,越來越小。 「你說什麼?」淚眼蒙的胭脂俯下頭,盡可能地貼近他唇邊。 「傳我命令,尋回七皇兄,由他稱帝必能匡扶霧烈。」這一次,他一字不頓地說完了一整句話,聲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胭脂渾身一震,就要哭出的聲音霍然停止,只餘清淚兩行在臉上靜靜地流淌。她知道,他那是迴光返照的表現。 「胭脂,我愛你!」他呢喃細語,臉色在瞬間好轉了許多,輕靈微笑猶如春風。他用全力舉起手,想要拭去她晶瑩的淚水,讓她重歸笑臉。他愛看她笑,雖然這十年來他只見過為數不多的幾次。眼見距離一點點縮短,指尖就快要觸摸到她柔潤光滑的臉,生命之輪卻不允許,於是,伸直的手黯然垂落,落在了她的手上,發出輕輕的聲音,像花凋零,像雪融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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