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落蕊重芳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而荻兒,也終於由秋芙院的冷落殘敗,由親娘的消怠恍惚,由春陽的抑鬱沉悶,由下人的冷待閒話中瞭解了自己之於府中是怎樣一個存在,即便大娘對他來說依然崇敬,然這崇敬中多了份自鄙;即便哥哥孫菁對他來說依然情誼深厚,然這深厚裡多了份愧疚;即便祖父祖母對他來說依然疼愛有加,然這疼愛裡多了份難以言說的悒鬱。

  七歲了是懂事的年紀了,然而,于荻兒來說,也漸漸難以如以往般開心,然而愈是自鄙自棄,對於這般美好的大娘與兄長,他就愈是難以割捨。眼見大娘在他二人的念書上毫不放鬆,屢見嚴厲,他便下了大工夫在這念書上,也由此學業倒比菁兒強過一頭,每惹得西席的老師與駱垂綺誇讚連連。

  鑒於兩孩子都愛聽孫永航在前方的戰績,再加上曆名也有心要助著自己的航少爺重新贏回少夫人,也便時常有心地當著眾人,把孫永航的事蹟大大演說一番。這時日一久,便成了每日飯後的消遣。

  冬令的天都是極冷的,才不過十月出頭,已連下了兩篙雪,曆名照例又在回影苑吃飯,由曆三娘處準備了火鍋,邊煮邊吃,吃得菁兒開心極了,不但自己吃得手忙腳亂,還不停地給自己的娘親夾,給溶姨夾,給青鴛夾,給荻兒夾。

  吃得七八分飽了,曆名的說書就又開始了,不過這回的主角不是孫永航,而是項成剛。

  成剛自投了孫永航的帳下,由一個步兵開始操演,後來幾乎是每曆一場仗,便晉升一級,由後勤兵至重甲兵,再至遊騎兵,在一次立了小功後,又由伍長到隊正,後來又升為校尉。在軍中也算小有名氣,人稱「豹子校尉」,連匈奴人都怕他打起仗來的狠勁。

  幾人說說笑笑了一陣,午膳便這麼過去。晌午,曆名照例去了趟驛站,領了孫永航的信件出來,然而這回的信中除卻一些日常事務的交待,竟還有一封要交予「柳清閣」嵐袖的信。

  曆名將信往懷裡一揣,便去了「柳清閣」,在偏門處托了嵐袖的小侍女才進到了內屋。然此時,嵐袖正坐於簾後彈曲。小侍讓曆名坐於內廳暫候,又添置了一壺燙酒,並不刻意。

  微執了杯酒在手,曆名小口啜著,也順便聽著嵐袖的淺唱,「情若連環,恨如流水,甚時是休。也不須驚怪,沈郎易瘦,也不須驚怪,潘鬢先愁。總是難禁,許多磨難,奈好事教人不自由。空追想,念前歡杳杳,後會悠悠……」

  正聽得怔怔,一曲已了,嵐袖退了前臺,轉到內廳,見著曆名便笑道:「喲,大將軍的使者來了,真令小居蓬篳生輝啊!」

  「姑娘見笑了。」曆名只是笑笑,也不多話,從懷中抽出信就遞給嵐袖,嵐袖接過,也不急著看,只是瞅著曆名道:「到底什麼樣的主子教出什麼樣的隨侍,不一般的人情風貌!」語罷,便纖手微擺,小侍上前給曆名把盞,她自己便拆了信細看。

  一拆封口,就見有那麼一遝銀票,嵐袖只略掃一眼,便扔在一邊,將信取來讀了,才低低一笑,「原來是這麼回事……大將軍到底大將軍,什麼事都謀慮得遠。得!這麼多錢,購買處山好物好風水好的宅子都夠了,何況只是翻新!再添置幾個丫鬟下人的,不成問題。叫他放心吧!」

  古同西十六州地界上,孫永航召了眾將於行轅議事,準備對蒼壁進行圍攻,冬去春來,冰雪已漸漸開始消融,雖然天候還有些冷,但草原上青草已爭冒頭角。是時候決戰了!

  成剛將外袍往邊上一拋,抄起案上一杯水喝了,才起身笑道:「呵呵,奪了蒼壁,『天下第一脊』的尚黨又在手,匈奴恁是硬氣不起來了!」

  氣氛原就輕鬆,此時聽得成剛這句話,眾人都是笑起來了,聞諺更是打趣,「那是!有咱們威名赫赫的『豹子校尉』在,匈奴也硬氣不起來!」說起來,成剛自升上校尉後便再沒往上升了,倒不是因其沒再立下軍功,而是因為自升上校尉後,他功大,但也屢違軍紀,一次軍中發生營嘯,他一怒便擅自殺了三個領頭的兵,未能依軍法從事,剛升上中郎將馬上就被撤下。諸如此類,連續幾次,大家便都當了玩笑說他了。

  晚膳用過,各人早早歇息,孫永航躺在氈毯上,翻出了頸間掛著的香囊捏在手心裡,針針線線細膩的紋理觸感,像是早已鏤在心間似的。孫永航閉上眼睛,緊貼在胸口。

  待襲了蒼壁、尚黨,這場仗便應該可以結束了吧?三年,三年了……她可還像先前般怨他?翻了個身,孫永航盤旋著這個疑問沉沉睡去。

  次日卯正,晨曦初露,難得是個晴日,然而卻春寒瑟人。兵士們猶穿著冬襖,腿上也裹了厚厚的氈裘,薄雪散積,馬蹄一過,便露出一片茵茵青色,比之年前的風雪嚴寒,行軍便少了許多阻力。

  三面掩兵,至城外十裡,只聽一陣長鳴號角,匈奴亦列了方陣相待。

  騎兵方陣前列,國相馭馬上前,笑著以中原禮相問候道:「孫將軍,蒼壁的春天,即使融了雪也還冷得凍人,你們漢人一定承受不住這冷吧?」他揚鞭一指,「你瞧瞧,你的士卒都在打哆嗦了!哈哈哈哈!」

  孫永航也勒馬出列,笑著回道:「國相別來無恙?聽你中氣十足,可見傷已痊癒了。真是可喜可賀。」

  「哼!」國相見他提到當日那一箭,心中暗愧,但同時亦是佩服孫永航能力挽三弓,箭法又是如此奇准,「孫將軍箭法高超,令人欽佩!今日一戰,還要再次領教!」

  「好說。」孫永航豪氣地一笑,繼而面容肅整,令旗一揮,成剛便迅如強弩,一舉率部掩殺過去,而早已就位的聞諺部、房辛部也一併掩殺過去。

  國相雖料到會有夾攻,卻沒想到攻勢會如此之猛,抵擋一陣,便行退走,退走同時,又放出求救哨馬。

  孫永航眼尖瞧見,立時挽弓而射,哨馬應箭而倒,正想再搭箭射下大旗,卻猛聽得成剛在不遠處大吼一聲,向自己沖過來。孫永航一怔,直覺想要回頭,然身子才轉得一半,左胸受到一股強勁鋒銳之力,「咄」一聲,箭簇鑽肉而入。

  感覺天地一晃,戰馬嘶鳴,孫永航勒在手中的韁繩一松,人已倒在地上。視角從原先拚殺的兵將,忽然轉成了幽幽的藍天。心涼涼地已感覺不到背心一箭的疼痛。

  他似乎仍能看到碧藍的天際浮雲朵朵,嗅到鼻端的青草濕香陣陣,隱約間還帶過一絲梨花的芬芳。芳草淹沒了濃重的血腥,耳邊消失了廝殺,他只盈盈聽到一支曲子:「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燕婉及良時。征夫懷往路,起視夜何其。參辰皆已沒,去雲從此辭。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如果,他死了,她會想起他麼……這一回,他算不算是替她報了仇呢……

  「不好!箭上有毒!快帶大將軍回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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