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落蕊重芳 | 上頁 下頁
一〇四


  溶月歎了口氣,「小姐,你是個絕頂聰慧的人,又是讀通了書的,你總比我要想得明白!從老爺夫人身上,更從那回事上,溶月清楚地想通了一件事!人這一輩子,太不容易,什麼變故都有!常說『不如意事常八九』,既是人這一生不如意的事已如此之多了,卻為何還要自個兒為難著自個兒?向著心做不好麼?咱對得起天地良心,咱也要對得起自個兒的心!小姐,溶月是個笨人,總覺得人,緣分太過難得……我說夫人一句話,小姐別傷心!我覺著夫人也沒什麼說的,即便拋下了小姐,但她活得是她自己,是覺著活著沒意思,才跟了老爺去的……小姐覺著,如今這麼懸著,誰有意思呢?」

  溶月瞧駱垂綺聽得怔怔的,知有些往心裡去了,便又補上了一句,「小姐心裡可還有航少爺的人麼?就算溶月當日死了,小姐心裡可還放著航少爺?小姐……我這口改不了!咱們既是親姐妹相待,我就問問你心底的聲兒,你也問問你心底的聲兒!」溶月見她皺著眉不說,繼而又猛抬頭想要說話,便又阻住她的開口,「小姐,你是個玲瓏剔透的人,你該知道,你心裡也清楚知道,當年的事,我,與航少爺無關!我都能放下,小姐,你在堅持的,就是那『欲加之罪』了!」

  這話就像一根鋼刺,忽然就紮進了駱垂綺的心裡。溶月的事,是孫家的長輩,確與孫永航無干,可……她原來是在找著藉口麼?為何要找藉口?為何要欲加其罪?她放不下的,到底是什麼?

  乾定八年的最末一日,整個碧落朝似將之前兵禍輕隙的兆頭給輕輕掩去了,依舊將辭歲迎新辦得紅紅火火。只除了政務房裡那一豆燭燈——孫永航正奉女皇詔,擢拔為黃門侍郎,隨證君旁。此刻雖是除夕夜,然女皇卻特命其獨留于政務房整理匈奴此番犯邊一事。孫騏夫婦雖有些暗怨女皇不近人情,然兒子又複得蒙重用,兩下相折,仍是歡喜居多,是以也不再多提,只派了人多送了吃食過去。

  先皇有例,未正,便是百官隨女皇一同于太廟拜祝,之後便是女皇頒下恩旨,賞賜一些錢帛,仍舊放回家去,與家人一起吃一頓團圓飯。孫家做外官的少,除一個遠戍瀛州的六爺孫駿,以及孫永航,人倒也齊全。畢竟是守歲之夜,即便是孫駿,亦不忘捎帶了十罎子的臨汾骷轆酒回本家贈予族長兄弟姐妹們,當然還有二十匹聞名天下的瀛繡。

  守歲飯之前,先是祭祖,由孫驥主持,至祠堂跪禮上香後,便也罷了,不再似七月半中元之重。祭過了祖,便是年夜飯,然而三房處卻是相柔姬與駱垂綺同為缺席,只倆孩子在席前由祖父祖母帶著。這雖有些下了面子,然于孫騏夫婦來說,卻也不錯。總歸是自己孫兒,兩人的疼愛原先礙著柔姬權勢,亦多少阻于駱垂綺的冷待,此刻撇卻兩人,不知有多高興,一邊一個抱在膝上,只要兩孩子眼往哪兒瞅,那兒的菜便會自動夾到口中。荻兒自是不用說,菁兒因平日裡見得不多,此刻越發嬌寵,只恨不得就揉在懷裡疼著。

  飯後,孩子自是吵著要外面去放炮仗,於寫雲怕燙著,就叫曆名小心跟著,又讓自己身邊的錦兒衾兒一同跟著去看著。孫家亦是世族,到了年邊,自然也訂了不少巧匠制的煙花,一時點將起來,滿園裡四射,煞是好看。

  孩子們在園子裡放炮仗點煙花,屋子裡,男人們與婆婆媳婦妯娌們也各自圍成了一圈,說話的說話,打牌的打牌,玩棋的玩棋,也挺樂。坐到了戌半,有官職在身的男人們便換了官服,齊去朝堂向女皇朝賀。

  已近子夜初交,整個天都街頭已漸呈歡騰迎新之象,各家爆竹競響,一陣蓋過一陣,傳遍家家戶戶,那喜迎戊申的氛圍在這滿溢了硫磺味的大道上燃燒開來,其中亦有貨販陸續擺將出來,準備鬧宵慶。

  到了朝堂,賀過朝,女皇便會依照先皇朝例,在宮中擺下便宴,主場是看戲,多是各處的異風異俗,滇雲的排笙,格爾木的短槍舞,烏州陰紹族的薑子舞,平州的雜耍等等,坐不住的亦有禁宮偏廳的柳苑可供歇息。

  女皇看了一陣,狀似無意地與端王閒聊著,信王一邊不動聲色地聽,然聲音太過嘈雜,並聽不清,只隱隱約約聽見幾個字,「駱……鯤鵬萬里……」信王細細思尋,似是有些想到,然而終究摸不著頭緒。這邊才不過轉念,那邊女皇已叫來了孫騏近旁說話,也不知說了什麼,那孫騏臉色有一陣紅又一陣白。

  信王有些疑心,才要細聽,卻見女皇已站起身來,笑著出殿去了,只見孫騏唯唯諾諾地跟在後面。沉吟了片刻,信王遞了個眼色給相淵,也便起身走了。輕輕地跟出去,卻見女皇由效遠扶著上了皇輿,孫騏白著一張臉,卻是跟著這輿車一同走,看方向,是……竟是孫府?!

  車馬行了一陣,女皇忽然喊了停,效遠會意,立時示意孫騏湊到輿前聽禦。孫騏忙不迭地湊上前細聽,然而聽了片刻,卻仍是什麼話也沒有,良久才聽見極低的一句,「孫騏,為人,眼界可要放得長遠些!當年查辦的戶部糧餉一案,朕心中有數……這一回,你可要細辦,再不許出半絲差錯,可記得明白?」

  「臣,臣記明白了!」孫騏只覺背心發涼,然而額上卻在這除夕裡頻頻冒出汗來。

  「走吧……啊,效遠。」輿上聲音略響,效遠立時湊上前,「朕想到一樣給駱相遺孤的見面禮了!」

  效遠一笑,會意地問了聲,「皇上想的可是那卷戊子年刊刻的絕版《松庥齋集》?」

  「呵呵,正是!」輿上聲音相當振奮,繼而又添抹感懷,「唉,遙想駱相當年,風采翩然,才學冠絕天都,若今身在,必有良策應敵!」

  「皇上,駱相身雖亡故,但碧落廣博,才子輩出,眼前的孫氏門庭不就有一個麼?」效遠笑著回了一句。

  「唔,也是……走吧!」輿車頓了頓,又複緩行。

  「三,三爺叫……叫大夥兒快準備……皇,皇,皇上……要來啦!」

  急急趕回的家奴一陣上氣不接下氣的傳話,使得這廳裡一下亂了分寸。一窩人在權在位的全不在,只剩下幾個妻子婆婦,大的沒入仕就沒見過世面,小的玩得瘋了,連聽都不曾聽見。

  三房的于寫雲一時也沒了主意,只是先喚眾人都歇下來,煙火爆竹都不許放了,一時倒是清靜下來。

  幾房人坐著呆了會兒,於寫雲此時也細細回想,「嗯,今兒有宵慶,街上必定熱鬧繁雜,還得派人去清道!」一轉念,她立時吩咐,「老曆,馬上叫上十個家丁,去把踞虎街給清了……整一條道估計來不及……唉,能多少就多少吧!」

  「府裡頭,曆三娘你馬上給清理清理……府中廊子上的燈都點上了?」

  「是。」

  「……嗯,對了!把府中各房的人都叫出來,先打點打點自己家的穿戴吧!」章明瞟了於寫雲一眼,話中意不言自明。

  於寫雲面上一陣訕訕,當下也只好吩咐錦兒,「你去把兩位少夫人都請過來!」

  然而話才出口,就已見著柔姬與駱垂綺一前一後地來了,兩人面色都有些兒白,神情頗不尋常,於寫雲心中起疑,卻又無暇顧及,只上前一把拉住了柔姬的手,道:「唉,來了就好!趕快準備準備,皇上就快到咱家啦!」

  「娘,我知道啦!」柔姬安慰地拍了拍於寫雲的手,眼角瞥了眼一側的駱垂綺,說不出的沉晦。

  駱垂綺眉目低垂,瞥過那雙緊緊抓著柔姬的手,眼中是一片偏冷的瀲灩,然而唇角卻輕輕上揚,竟瞧不出她到底是何心緒了。「娘,垂綺給您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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