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落蕊重芳 | 上頁 下頁
九二


  效遠連忙將這株高約一尺有半,枝葉繁茂,開著半邊形小花的盆景捧至女皇案前,「皇上您忘啦?這是前兒才由紀州知州送來的西域香花,叫『零陵香』。據說能安神醒腦,皇上覺得怎麼樣?」

  「唔,不錯。這味兒聞著舒坦。」女皇微笑著闔上眼,輕靠在椅背上。

  效遠也跟著一笑,「皇上,您覺得這香花之功與孟知縣的誅林一案,如何?」

  「嗯?」女皇猛睜開眼,盯著效遠看了會兒,繼而深思起來。

  「皇上,零陵香靠的是其味清香,若擺在遠處,風力不及,於人就無甚益處了。」

  女皇輕輕頷首,然而卻又有遲疑,「朕也是這麼想,只是,直接用他,又不太妥當。一個小小知縣,審出這麼大的案子,於體制上終歸是越級;再說,當年他是因秘書監走火失職而被貶的職,那焚毀的史卷……」當年登基的卷宗,因是史家之筆,她沒法干涉,孟物華自是有心。

  「皇上思慮深遠!」效遠也低頭想了陣,忽然抬頭輕道,「如果先放到端王手下呢?」

  「小?」女皇一怔,繼而淺笑起來,「倒是沒想著他。可行!小近來似是開了竅,不再只一味沉迷那些書畫之中,倒能為朕這個姐姐分些憂了!」

  「可不是?這回孟知縣上請刑部的卷宗,誰都不敢得罪和順大長公主和青王,都壓著不動,端王爺倒真是不畏強權,硬是出面撐了一撐呢!」

  「嗯,他若能多多助朕,朕也不用費那麼多心思了。」女皇說著,不禁又是一歎,「以往哥哥倒是能替朕分憂,如今卻……唉!」

  「皇上,您太勞神了!」

  「嗯,嗯!就這麼定吧!小這些日子主理禮部,朕就把戶部也交給他,將孟物華也安排到戶部,都歷練歷練。」

  「是,效遠這就去傳旨。」

  「嗯,去吧。」

  效遠由政務房回來,已時近酉半,正欲前往流風殿應差,卻叫一小監喚住,「效遠公公,您屋裡又來了一面『紀真』雙面繡的龍頭架,還是孫大人送的。」小監面帶疑惑,近來這位孫大人已經連送了三幅雙面繡了,還都是「紀真」的。

  「哦?」效遠心中有數,也並不多言,徑直隨了小監便回自己的住處。

  這孫永航……他原以為就孫永航這樣的人物是不屑與他這種深宮內臣打交道的,何以這半年來連送他三幅「紀真」的雙面繡呢?總覺得有些什麼,卻偏無法確定。

  效遠撫著下巴,一路沉吟,小監跑著小碎步,替他打開房門,視線及處,是有一面龍頭架擺在堂中,許是光線微暗,總看不分明,但卻有種說不清的意緒,緊緊扣住了效遠的心弦,似乎,是一樣相當久遠卻重要的秘密,揭開了。心止不住地快跳起來,讓人即便在炎炎夏日亦覺得四肢有些發冷。

  效遠深吸了口氣,止住殷勤的小監,讓他候在屋外,自己慢慢地走了進去。

  那是一幅《七夕拜月圖》,繡像中,女子纖衣單薄,有淩風之姿,更難得的是其拜月之態,神思若水,雙眸含愁,那月中清冷,襯著天邊彩雲,鵲兒棲枝,嫋嫋幽思便若珠光灑戶,一寸一縷盡含情意脈脈。

  效遠煞白了臉,那鎖著記憶的封條像是突然間被撕開,恍惚地沖到面前。他顫抖著手撫過那繡圖一側的詩句:

  「彩雲駢聚妝九霄,脈脈悵望銀漢遙。同是別離經年客,難得人間駕鵲橋。」

  下下簽!下下簽!

  很久遠的事了,然而此刻卻像是紮在眼底般清晰而深刻。少年的往事似是決了堤的滔滔洪水,爭先恐後地湧了上來,連同那痕繡名:「梅清」!

  效遠顫抖著一寸寸摸著繡面,那絲滑的觸覺,讓他覺得就如同記憶裡少女微笑的面龐。

  他狠狠閉上眼,然而人卻站不住了,外間的小監眼見有些不對,立時搶進來扶住了他,「公公!公公?」

  他一手捂著眼,捂了好久,才又放下,「你,給我送一張拜帖給孫大人,說……說我多謝他的厚禮。」

  「好!好!」小監被他蒼白的面色嚇住,扶著他坐下後,立時就去傳話。

  孫永航將手中拜帖折了,仍放回案桌上,眼望向窗臺邊擺著的一架龍頭架,香墜梨花的雙面繡,銀色的絲線反射著日光,粼粼如水紋。

  「紀真」雙面繡,天下一絕,果然不錯!就如同「築清織品」一樣響譽碧落,這家商行了不起!孫永航拾起案上的一本方志,卻並不翻看,只若有所思地執在手中。一旁候著的曆名順著他的目光也怔了半晌,因實在熱得不行,便忍不住拿袖子扇了扇涼。

  聽到細微的風聲,孫永航似是回過了神,「府裡有冰庫,今晚給垂綺送幾塊去之後,你也領些,這天熱的!曆三娘稟性怯熱,定會喜歡。」

  曆名並不推辭,只咧嘴一笑,就應下了。「航少爺,您怎麼看起方志了?」且上頭寫的是《掖泉志》,不知是哪處的地名。

  見曆名瞅著方志,孫永航淡道:「在原州,在那裡,興起了一個商號,名字有些特別,叫『季幽商行』,『築清織品』就從屬於它……我記得,杜先生也是原州掖泉人吧。」

  嗯?曆名聽得摸不著頭腦。

  「我幾次見著杜先生,他都身穿『築清織品』的衣著,這一次能這麼容易就打探到效遠的故人身在『紀真』繡坊裡,我總覺著與杜先生有些關聯。」說不清為何會這麼想,孫永航拍拍額,不管!就得讓效遠見杜遷的情,唯有這樣,效遠才能在皇上面前提到垂綺,前駱相聲名。

  七月半,照著碧落習俗,則需祭祖、祭野鬼,豪門善家尚需請城隍出巡祭厲,這一日整個天都是熱鬧非凡。是夜,道觀和佛寺還有僧道于亥時正於幾處主持普度法會。因此於這一夜,天都的夜市也格外熱鬧,幾與上元燈會相媲美了。

  此夜的西苑湖岸邊都是轎夫,舉著火把,四散等著。而一上了船的人,就催促船夫快些趕到斷開揚清與百納的甚堤去,好趕上那裡的熱鬧。此時的西苑湖人聲、奏樂聲,就如茶水沸騰,房屋撼動,大船小船一齊靠岸,只看見船篙擊打船篙,船幫碰著船幫,人肩並著肩,臉對著臉而已。這些景象孫永航是知道的,二更以前的西苑湖是絕對靜不下來的。

  效遠所約也正在這一夜。「柳清閣」的畫舫,孫永航倒是真沒想到效遠居然是頗為風流的一個人物。

  家中祭祖事宜一畢,他便前往赴約。西苑湖邊,楊柳系舟,燈火通明,聲光相亂的雕梁畫舫,特意尋了個僻靜之所,靜靜泊在岸邊。有低低的簫笛聲飄出,隱隱有抹柔亮的嗓子與之相和。弱管輕絲,淺斟低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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