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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就連沈滄海亦忍不住奚落她:"谷姑娘,沒想到你的任務竟然比你的性命還重要。"穀若衾也不反駁,生平從未如此緘默。

  中秋前夕,當懸池教主決定要親自嚴刑拷問她,她便知,那是她一直在等待的機會。她的擣衣針,例不虛發,再配合她靈巧的輕功,敏捷的心思,往往能出其不意,扭轉乾坤。銀狐這雅號,對她來講,是再貼切不過。

  便在那一天,他們成功地逃出了懸池教。也帶走了芙蕖。女子哭得梨花帶雨,偎在沈滄海的懷裡,沈滄海輕撫著她,安慰道:"別傷心了,從今往後,天涯海角你隨著我走,不用回懸池教,不用受他們擺佈,我會一直保護你的。"

  那一幕溫馨纏綿,穀若衾低著頭,躲進樹的陰影裡。她知道,再沒有比這更清楚的事實,詮釋出愛與不愛的雲泥。她的欺騙,只換來沈滄海的責怨與敵對;而芙蕖的背叛,擴大的,卻是她的軟弱與楚楚可憐,他反而因此更加愛護她。

  半晌,沈滄海摘下馬背上的羊皮水袋,說道:"谷姑娘,我們既已脫險,不妨就此分道揚鑣吧。"冷冷的話語,教穀若衾心頭一顫,她卻故做輕鬆,笑道:"你就這樣放我走,是不是太過大方?"

  沈滄海會了意,揶揄道:"懸池教的嚴刑都無法逼你說出壽木神珠藏在哪裡,難道我與你再戰幾百個回合,或者將你殺了,你就能告訴我了嗎?我已經想得很清楚,芙兒縱然目不能視,我也會好好照顧她,壽木神珠我們不要也罷。"

  這些話,聲聲刺耳,穀若衾卻只假作聽了耳旁風,施施然地躍上馬背,揚了揚眉,道:"你還有最後一個機會,若是還想取回壽木神珠,隨我來就是。"

  說罷,勒動了韁繩,馬兒便放開四蹄歡快地跑起來。

  一路疾馳。

  壽木神珠仍在白鶴穀。在隱秘的懸崖石壁縫隙裡。穀若衾在石壁前站定,身後傳來沈滄海的腳步。他到底還是跟來了。

  穀若衾取出神珠,雙手奉上,某個瞬間她看見男子的眼眸有一閃而過的潮濕。他的神情極為尷尬,仿佛是在後悔自己之前對她的種種態度。他說,謝謝你。

  這就是他能夠給她的所有。

  關懷。感激。愧疚。

  也是她能夠給他的所有。

  放手。成全。遠走。

  他們尷尬地道了別。卻誰也不說再見。因為他們的再見太縹緲。他們是不能再見了。正待轉身,沈滄海卻又突然拉住穀若衾的手,很近,很近地在她的耳畔,輕聲道:"答應我,下一次別讓自己太冒險,任何東西,任何人,都不會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原來,他懂。懂得穀若衾忍受折磨和屈辱,守護著神珠,不是為了她所執行的任務。而是為他。為了他和芙蕖。

  穀若衾早已決定將神珠讓出。

  如同愛人與愛情,得失都在命中註定。

  不可強留。不可強求。

  穀若衾回到了揚州。在屬於她的這個時空裡,從此,再沒有沈滄海。數天過後,她的行動開始遲緩,目色渾濁。眾人皆為她擔憂。她卻仍然活潑健談,還時常到湖邊練功。

  她早已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因為懸池教的人用了許多的方法逼問她,包括,用毒粉熏她的眼睛。他們說,不出半月她就會變得和芙蕖一樣,只能夠生活在黑暗裡。

  她沒有告訴沈滄海。

  她不願他為難。

  她做出一生中最勇敢最倔強的決定,或許,也是她盼望得到的,為所愛之人,勇敢一次,奢侈一次。

  天色越來越暗了。閃電伴著雷鳴。谷若衾站在湖邊,風掀起她粉色的衣襟。遠遠的有船隻靠過來,船上搖櫓的人昂首挺胸,一身黑衣,就像一盞沒有火苗的燭臺。他大聲地喊道:"岸邊那位姑娘,您是要渡江嗎?"

  穀若衾忽然覺得那聲音太熟悉了,好像連容貌身段也似曾相識。她便想起沈滄海手裡攤著鵝卵石的樣子,想起他曾說,倘若在這裡有這樣一塊石頭,那麼,在我所屬的那個地方,也必然有同樣一塊石頭。可是,這兩塊石頭能夠因此而等同嗎?

  穀若衾微微地笑了,很禮貌地拒絕了船家的邀請。儘管如此她還是忍不住想要看清楚船家的模樣,她張大了眼睛,仿佛有黑色的霧氣自水面升起。

  模糊了。

  黑暗了。

  天地閉合。一切都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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