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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因為……我發現這打鬥之聲,這紛亂的腳步聲離禦營竟然越來越近。

  外面的打鬥聲鐵戈鳴金,就算外城的大部分軍士都去救火,這禦營外少說也有百餘名禁衛,竟然讓之長驅直入,直到皇帝禦帷。

  「阿圖……」有些不安,我輕輕喚著,卻不見回應。

  外面似又來一隊人馬,馬蹄頻急驟響,是玄燁麼……東營駐地離禦營足有近十裡,不會這麼快,那又是誰,又是敵人麼?揪緊了胸前衣襟,緊張得快要窒息。

  「皇阿瑪,兒臣救駕來遲!」一男聲朗朗,翻身下馬。啊……是他!

  「大夥一起上啊,狗皇帝就在裡面拼了!」

  如潮的震天喊殺,頓時密集,這突然從天而降的一支精銳,再一次如網一般擋在禦帷之前,敵人準備最後一搏。

  「哚哚哚哚!」一排密集的飛矢如蝗,釘在外帳的篷緣上,數隻箭頭竟穿進了堅固的牛皮外帳,那敦厚的皮革雖卸盡了勁頭,軟軟地跌落在外帳,可那澄涼冷冰的箭頭在燭光下亮得晃眼,令我心驚膽戰不敢正視。

  「宛儀,敵人來勢洶湧,奴才幾個帶你從後帳出去暫避,以免萬一。」前邊有「天降奇兵」阻擋,阿圖此刻能騰出手來,「照顧」我。

  出得帳來,但見阿圖幾個侍衛已準備好馬騎在十米開外等候,待我走近卻見阿圖的眼在我身上溜了一圈,多看了幾眼,卻是不語,遞過韁繩,扶我上馬。

  「狗皇帝在後面,要逃了!」

  「在那邊!在那邊!大家快沖!」

  順著阿圖的眼垂眸看向自己……明黃色的大袍被下擺被風高高吹起,翻飛蹁躚,在暈淡的月光中依舊鮮亮無比。嚇……漆黑的內帳中當時心急,我竟錯披上皇帝的外袍。

  眨眼間,有幾個刺客已沖了過來,阿圖率侍衛立刻前去攔截。

  「阿瑪小心!」疏淡的星光中,我回頭,看到一個黑服黑馬蒙著面紗的騎士飛一樣的朝我奔來。

  他叫我小心……有些恍惚中微一側頭,我看到了……離我身右後方,已被阿圖砍傷一條腿的「刺客」搭著箭拉滿弦正瞄準著……我。

  猶如定格的膠片,時間被拉得緩長。

  我看到……箭光,挾著風,迎面邇來。

  我看到……黑影,如大鵬展翅,撲掩在我身前。

  我覺得自己像個失去靈魂的木偶,機械地下馬,撲到身前中箭跌落馬下的黑影面前,抖著手,拉開他的覆面……

  胤礽……

  「不!!!」我聽到……那嘶聲裂肺地一聲哭喊竟是發自我口,猶如此刻泣血剜心的痛。

  東邊,歸來的皇帝中軍將士們正在迅急回營,高擎的火把猶若夜色中移動的燈河,逶迤連綿。

  此刻,草原上的風嗚咽狂急,從四面八方湧來,吹疏了漫天星光,吹落了淚光……

  獨留一片……冰涼。

  118.亂紅

  萱草生堂階,遊子行天涯;
  慈母倚堂門,不見萱草花
  ——孟郊《遊子詩》

  什麼是母愛?

  當你還在繈褓偶爾的一句啼哭,是那個立刻偎上來的溫熱懷抱;當你張開還沒長齊門牙的小嘴呀呀學語時,是旁邊那個溫柔而又耐心的每句教導;當你病臥床榻時,是那雙徹夜不眠熬滿血絲的雙眼;當你中箭受創,性命攸關時……

  這個女人卻只能躲在一側捂著嘴無聲地嗚咽……

  「混入東營故意縱火的奸細共二十四名,闖入中軍禦營網城的刺客八十七名,禦營外就被擊斃的四十四名,這次共有一百五十五名賊子參與了這次行動,生擒的九名俱服毒生亡,從服飾上看來,皆是蒙古……呃……這個……招待我軍的察罕諾爾部的。」跪在帝帷裡厚羊毛地毯的將軍隔著一層暫時用來作屏的布幔小心的回稟道,汗流涔涔。

  帳內,跪著的可不只他一人。上至隨軍的幾個御醫、下到給普通士兵治箭傷、刀傷的軍醫,按照品級花翎跪滿一地,一眼看去,一片鮮紅的紅纓冠帽煞是整齊。

  「阿瑪,那些個服毒刺客都不是蒙古人……是舅公把他們,他們的老小……所以……」命懸一絲的胤礽斷斷續續地說著,他左胸處還插著那支已剪掉箭尾的致命之箭,殷紅的鮮血跟著他每一句話帶來的乾咳不斷湧出浸濕了層層衣裳,血珠子順著衣角滴滴滑落進白色地氈的長毛裡,像在雪上綻開血色梅瓣,觸目驚心。

  「礽兒你別說話,我們會一起回京,你會是我大清朝下一個皇帝,相信阿瑪……」玄燁俯在兒子的耳邊幾乎語無倫次,我看不到他的臉,卻能聽清他顫抖的音……抖得一如他此刻握住兒子的手。

  可我們都知道,這不過是一說即穿的……謊言而已。

  隨軍的御醫、軍醫都在這裡,竟沒有一個敢去撥出那只箭柄,正如王太醫所言……命中要害,已是回天乏術,立撥立死,那不撥呢……我狠狠地咬著自己的手指,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

  「兒子……兒子總算沒犯下大錯……舅公……他……」

  「阿瑪都知道……你少說幾句,孩子……」

  隨胤礽一同離京趕來草原報信的侍衛已告訴了皇帝,北京此刻天空上正籠罩著多麼大的一團烏雲。有人在後續準備給千萬軍馬士兵運糧送草的糧道上做了手腳,竟試圖把親征的大清帝國皇帝陛下活活餓死在朔漠。看來索額圖對噶爾丹還真是一言九鼎,誠信不欺,他真這麼幹了,不過後果卻不如願而已。也許還因為素倫給常寧帶去了可調動京畿軍隊的密詔,最近頻繁的軍事任免讓那老賊生了疑,遂準備挺而走險,下出這一招險棋,就算輸了,也可以嫁禍給察罕諾爾部的蒙古人。

  可卻算漏了一步,胤礽——這個他最大也是最重要的棋子,終究血濃於水的親情蓋過了那人人追求至高無上權利的貪欲。

  胤礽的嘴唇因失血過多已經泛起冷色的紫白,盯著他阿瑪的臉,執意要說完:「阿瑪……讓我說,有些話……我怕來不及……」

  玄燁沉默半晌,終於還是認命:「王太醫帳外聽宣,其他人都出去。」

  轉過身來,看到側立一旁的我,把我已滿是牙印的手拉了下來,輕輕地把我這淚人擁進懷中……

  「茉兒,這最後一程……我們陪著他……」

  頓時,我嗚咽出聲,再不能控制。

  任他拉著我的手,來到榻前。瞅著那張蒼白的臉,我眼淚如鏈。

  「皇嬤嬤……我最想說的是,原諒胤礽以前的……不是真心,只是故意想讓你生氣,氣憤父皇把身邊的那個位置……原屬於我母親的……給你。」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本是我最盼望的來自兒子的道歉,可真如願了卻是那麼那麼的傷心。

  我想對著他笑,我想對他說我從來沒有怪他……可是,我發現我什麼都無法如願,只能哭泣,狼狽地哭泣。

  「礽兒,有件事你該知道了。」握住我的手重重地捏緊,就像同時揪緊了我的心。

  「給予你生命的親生母親,其實並不姓赫舍裡,而是這個……這個在你面前哭得最傷心的女人,也是這些年無論你怎樣對她,她只是默默忍耐,卻仍然記掛著你的女人!」玄燁的眼生起濃濃的氤氳,哀傷地與我相視。

  「啊……」他瞠大了雙眼,一口氣快接不上來,青白的嘴唇張翕不停。

  「那,那……我母后……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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