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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


  對面,此刻傳來了聲響,清軍的大炮緩緩推到了最前方。攻城……再沒有比紅衣大炮更好的武器。

  城內,數千戰馬已經備好,上面的騎士俱是蒙古精銳,只等他們的大汗下令,整裝待發。

  「大漢,阿努已為你做了背信棄義的人,不要讓我後悔,還不走快走!」阿敦高喝道,連連催促。

  噶爾丹徘徊再三,見對面皇帝親率的清軍有如天兵,黑壓壓一片如潮如蟻;那五十門澄亮簇新的黃銅大炮正反射著金色的豔陽,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畢竟敵我懸殊,眼前的局勢不容得噶爾丹走錯一步。

  是拿命相搏以卵擊石……還是退一步海闊天空,等待東山再起?

  「阿努,我會等你……相聚。」

  馬蹄聲驟響,陣陣黃塵向北而去……他選擇了後者。

  「不!大汗!為什麼不帶走娜仁?我不想死在這裡啊,大汗!」娜仁跑下城樓,追著漸行漸遠的騎士痛哭著跑去,可那個背影始終不再回頭。

  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帶走全部精銳逃跑,留下的除了那上千名弓箭手和鹿砦外的火槍手外其實……已是一座空城。

  阿敦自願守城為逃跑的丈夫從皇帝武裝到牙齒的「天軍」手中爭取一點時間一個機會而已,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景總讓我想起六年前,她也同樣為噶爾丹做過性質相同的事……就如同自殺。

  這次,他們真能相聚麼……側眼,但見身邊的她兩行熱淚瞬間在風中滑落。

  「看來噶爾丹心中並沒有她。」我笑道。有些佩服自己,脖子上架著把劍還能和敵人談笑風生。

  「女人,在男人心中不過是旅途偶見的風景,會停駐欣賞,但卻絕不會駐留。」她微一哂,立刻收斂了神情:「不過我希望你是個例外。」

  何解……盯著她異光閃現的眼眸,似有些明瞭。

  果然,她叫侍衛在城樓的高臺上升起一面碩大的迎戰大旗,並拉我上了這高臺,把劍給了穆夏,神情慎重:「就做個樣子,不要傷到她。」

  眼前豁然開闊,對面山頭清軍的部署一覽無餘,遙遙地我似乎能看到對面那明黃龍纛大旗下隱約的身影……我定是久念成疾,這麼遠,要不是炮身反光,能看清楚山腳那大炮已是不易,我怎麼可能能看到他呢?

  不過,他也許會看到我……此刻他手裡定有望遠鏡,而阿敦升起這令旗不就是為了吸引對面那人的注意?注意到這大旗,還有旗下的人……我。

  「茉兒,這是我們第二個賭局。」

  哼!第一次她就輸了不也沒放我走,食言而肥。

  她見我沒有吱聲,自顧自地又說了下去:「賭他會不會放棄用大炮攻城。」

  116.攻城

  孟納爾山,望箭峰。

  據說很久以前有位蒙古將軍打獵,射中一隻麋鹿,驅馬一直追到孟納爾山頂,卻只在地上發現那支帶血的箭。鬱悶中一抬頭,突見山下一片平原,盡頭卻是個天然山隘,正是他一直苦尋的最適合駐城不過的天險之地,高興之余在這山峰上寫下「望箭」兩個字的蒙語。

  峰側,正是不遠數千里涉翰漠戈壁而來的大清朝皇帝陛下所駐的中軍帥營,杏黃的大纛旗鼓著風獵獵地扇動著,旗上那條威武的五爪繡龍長長的藍錦龍鬚飛揚在空中,上下翻翩著。從山腳向上望去就如同一條真龍降臨在這孟納爾山。

  炭爐銅鍋子裡煮沸的奶茶,正散發著濃郁的乳香。隨軍的御前總管太監梁九功斟了一碗,小心翼翼地捧到正端坐在帳內和幾位內大臣、將軍商議軍事的皇帝身後伺候著。

  「噶爾丹這廝竟然又放棄擅長遊擊速攻的蒙古騎兵優勢,玩起了守城,難道他想重演六年前烏蘭布通那一役?」

  「管他想怎麼地,咱大炮可是吃素的?先轟倒他半邊城牆,就不信他不投降!」

  「噶爾丹,這次定沒料到我天兵果真涉沙而來,方才那一戰估計已被嚇了膽此刻正準備逃跑矣。」

  「哼,這人狡詐非常,定是計劃著什麼陰謀,且不要盲目樂觀!這次我們在大漠九死一生,不過是托了皇上的福運,大阿哥從陝西及時調糧救助,不然,可真壞在噶爾丹和他勾結的朝廷叛逆之手!」

  「我看那城中沒絲毫動靜,難道這廝準備歸降我軍?也許應遣一招安使者即刻前去招撫,以免……」大學士伊桑阿沉吟道。

  「歸降?招安?怎麼能讓這賊頭歸降!我們前鋒營的弟兄,餓死的就有八百多個,還斬殺了七百匹戰馬充饑啊……皇上當時也一日一餐,僅一個窩頭。這等羞辱臣寧願在戰場上死一百次,也不願……」

  這位兩鬢已現灰白的馬將軍說到這裡激動起來,老淚連連,撲到康熙座前跪哭:「皇上啊,不能招降啊,臣為餓死在沙漠裡的將士憋屈,鐵骨錚錚的漢子原該英勇戰死在沙場,為國捐軀,馬革裹屍也在所不惜……」

  康熙點點頭似有些動容:「噶爾丹是朕的勁敵也不愧為名將,用兵佈陣毫不含糊,可惜走了邪道不得天助。朕出師有名,費了多少心思,且我軍數倍於敵,訓練多年,若不能一舉蕩平此賊,斬草除根,朕臉上也無光!」

  「馬奇喀,你且起來,這仗咱們贏要贏得硬氣,打也要打得漂亮!朕絕不招降!傳令炮營準備,不管噶爾丹設了什麼局,先轟塌它半邊城再說!」

  「啪」地一聲他把手中的奶子杯拍到桌上,那青釉的瓷蓋碰擊著杯聲,「叮叮」顫動聲不絕。帳內眾人知道聖意主攻,俱跪地效忠,得了令準備回營歸位。

  「皇上!孟納爾城突然升起一面大旗。」素倫不在此時已是皇帝禁衛統領的御前一等侍衛噶布在帳外稟道,語帶驚惶。這深受皇帝信任侍衛一向穩重自持,此番異色讓皇帝側目。

  玄燁罷手讓帳內眾人退下,走出帳外登上松木搭造的望台:「那旗有何異處麼?」

  噶布神情肅穆,把手中的單筒望遠鏡遞了過來:「那旗下站著一個人。」

  「看來那人定是可怕得緊,竟然能讓朕身邊擁有巴圖魯稱號的侍衛不安。」約有些莞然,玄燁接過鏡筒凝神望去。

  風狠狠地自東刮來,翻飛著皇帝繡著金龍的戎袍的衣角,和腰間的佩劍劍鞘摩擦出「嗄嗄」的聲音。掛在西山的落日的光芒卻沒有映暖這個威嚴的帝王的臉,他緩緩放下望遠鏡,僵硬泛青的手指緊緊扣著那只細長的鏡筒。

  「噶布,你看到了麼……是她。」瞬間褪去了血色的臉顯得清臒而又蒼白,有些失神地喃喃。

  「皇上,奴才是否去傳令停止炮擊?」

  「噶爾丹窮途末路,竟出此計要挾朕……」玄燁眸底陰冷有些發狠,「砰」地把望遠鏡摔落在地,那圓滾的鏡筒跳了起來滾落下木台,與岩石相擊「哢嚓」一聲撞裂了鏡片。

  「朕豈是能容他恐嚇的!」猶如牙縫中迸出字兒,卻擲地有聲,隱隱透著一股子寒意,讓噶布心驀地一緊,頓時汗濕透背。

  他只知道,此君………從不虛言。

  時間沒有腳,沒有人能看到它溜走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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