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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他在生氣……

  最近常常冒出來的念頭有時候都讓自己吃驚,不知道為何有這樣的認知,可是我就是知道,他現在不過是表像平靜,內心卻窩著一團怒氣。我還非常確定,應該是本人又激怒了他。最近這樣的情形常常出現,我一直覺得他在等待著什麼,卻遲遲沒有決定……

  「嗶啵」金龍禦案旁的樹枝狀燭臺,最高處那只兒臂粗的燭突地打了個燈花,拉出一串星星點點的芒星,我收聚了心神向他那看去。

  從我角度看來,他的臉半明半隱在幾隻明亮的羊角宮燈的光芒下。唉,說起這羊角宮燈,第一眼見到我還以為那燈罩是玻璃所制。乍眼一看真的是透明得可以,水晶玻璃一般。直到幾個丫頭帶著少見多怪的好笑神氣給我解釋,其實羊角燈是上好羊角與蘿蔔絲一起放在水裡煮軟再用紡錘形的楦子塞進去,將其撐成大而鼓、薄而亮的燈罩來,當然做這個工藝很高而成功幾率也低,能做宮燈這樣大的尺寸更是難上加難。

  這宮燈把他的輪廓映得清晰無比,那女真族血統的高挺鼻樑,那英武的濃眉杏眼,細細看來,還蠻俊的呢。

  他……居然就是中國古代帝王中無論文治武功還是博物好學,都是古往今來的一位賢帝,千古一帝呵。

  康熙……

  他的皮膚紅潤微白,如雕如鑄般深刻的五官就如同他鐵一樣的意志;刮得泛青的方額下方是飽滿的天庭。《靈樞?五色》有云:「庭者,顏也。」,據說兩眉之間那個位置叫天庭。那濃眉微蹙,他在憂心什麼?是漠西蒙古的殘匪?還是淤塞的黃河?

  再下面……是那兩、三粒在不斷突跳的燭焰下閃爍著的「麻點」,呵呵,這幾顆淘氣的麻子給太過於威嚴的外貌平添了些許生氣,據說……這位陛下的皇帝寶座還要感謝這幾顆珍貴的小東西呢。他是順治皇帝當時的皇子中唯一出過痘的阿哥,初入關的滿清不願也承受不起損失一位因為患痘而駕崩的皇帝的悲劇。

  嘿嘿……想到這裡不僅莞爾……他有什麼好拽的,一位麻子皇帝。

  眼睛一瞬,再往下……是那紅潤軟綿的唇,溫溫的暖暖的,猶自記得他唇上還有一絲甜蜜的奶香味兒。

  「叮叮」的清脆響聲,他揭開手邊的薄瓷杯子,啜了一口剛剛小九子公公送來溫好的加蜜乳酪茶。我說呢,怎麼會是甜的,那天他吻我之前肯定剛喝過這蜜茶。

  驀地雙耳生起沸熱,此刻只怕臉紅如霞,幸好他一直很專注於工作,不然一扭頭鐵定能看到我此番糗樣。

  天……我都在想些什麼有的沒的啊!茉兒啊,怎麼一到古代就開始花癡起來,這人不過是個陌生的男人而已,還魯莽的非禮了自己,就算是皇帝那又怎麼樣!又不能拐他回現代去!

  醒醒吧!誰又知道現在我所經歷的這一切到底是真實還是夢境呢?

  也許……就像那《西廂記》裡,一朝黃樑夢醒,即使花開,也是花落。

  使勁地往腿上一掐,「啊!」輕呼出聲,還真疼。

  他斜眼過來,眼裡還未來得及掩飾的情緒是關心?

  「唔……這大鼎裡的沉檀香太濃了,聞著聞著就犯困,怕再次睡著我掐了下自己。」訕笑著回他。他是封建社會至高無上的皇帝,在這個世界而言就是無所不能的上帝,他的話被叫做玉律,他的決定叫做聖旨,代表著最高的法律,如果我還想活著回到現代去……

  立刻,掛上自認為最親和、最甜蜜的笑容,就象面對的是職場生涯中遇到的最刁難的客戶。哦,不,他不僅僅是客戶……是……

  他那身明黃色的常服,在宮燈下反射出亮晃晃的金芒,我微微斜眼瞅他,腦海裡閃過他那身標誌性的服色的背後價值,眼睛越眯越細,就像讒涎一塊正陽綠滿花玻璃種的老坑極品翡翠。

  他見我這「色迷迷」的眼神,(我要遇見中意的寶貝眼裡一律閃爍著的是「色迷迷」的「金光」——老友李菲語)楞了下:「茉兒?」

  「曖?茉兒在這兒呢,皇上!」淑女地施禮,乖巧地應道,再附上甜蜜蜜地一笑。

  卻不料,這人卻臉色一凜,又掛上那喜怒難辨的冷然神情。哼!面具,這人一向會作秀。嚇……腦海裡仿佛有另外一個自己在自言自語。

  最近時常發生這樣的事情,有時候讓我不得不懷疑,我要不是中魔了就是我真忘記什麼了……手撫上額頭輕輕揉了一下,卻不能仔仔細細地搜索腦海中那片記憶的陰影,包括在故宮被那根木棍砸到之前那段時間我在做什麼的記憶片斷,一想就針紮似的疼。

  不過,聽身邊宮人們的談話和對我的態度有蛛絲馬跡可循。幾天來,他們對我親切中透著幾分客氣,時不時還能聽到那幾個大丫頭背著我在歎氣,可每每到我面前卻又裝得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客氣……但又疏遠。

  我能感覺到在這裡,在這宮裡,的的確確有什麼該死的事情發生了,而且就唯獨我不知道!最最詭異的是,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卻偏偏認為很多宮廷繁瑣事宜我應該理所當然的知曉。他們……是不是搞錯人了?

  這些宮人們搞錯人了,那他呢……不自覺的又往那邊瞟去。

  那夜一樣深的眸子也正打量著我,心突地一跳……他怎麼老在我不注意的時候觀察我,已經不只一次。

  「茉兒,你過來。」他合上手裡最後一封摺子,猶豫了半晌,像是終於下定決定,喚我過去。

  覆以光鮮的淺黃團龍紋厚絨面的禦案上擺著一隻看起來已有些年頭的舊荷包,配件卻都是新的,那繫繩和掛穗簇新而美麗。

  他叫我看這個?難道這東西對他別有意義?

  凝神仔細看來……舊舊的荷包上是藕色、碧綠、和已微微變得灰白的白絲線繡成的一枝茉莉,數片翠綠的葉稀稀拉拉地掛在藕色的枝椏上,葉片中繡得有一朵微開的白色小花兒。說實話,這繡工連我這個外行都能看出並不出彩,他怎麼叫我來看這個?

  我睜大眼睛想看出裡面的不同,於是觀察得分外用心,終於……

  「十字繡!」居然是十字繡!中國古代繡工藝甲天下,怎麼也有人繡這歐洲的十字繡?而這粗劣的繡花荷包又怎麼會被閱盡天下精巧物事的帝王擁有?

  他聽見我輕呼出聲,卻緩和了面色,「嗯,是叫十字繡,她以前也這麼告訴過我。」他眼神閃爍,掩不住地興奮欣喜。

  「你打開看看裡面的東西。能告訴我它們的來歷麼?」他緩緩言道,似摒住呼吸,說得十分小心。

  聽他話裡少有的期待和鼓勵語氣,他在期待著什麼?我心一動,也帶著些被他感染的興奮,顫抖著手,輕輕拉開那只荷包上打著活結的系帶。

  這荷包裡究竟有著什麼樣的物事讓這歷史上文武雙全的康熙大帝緊張如斯?希望……不是潘多拉的寶盒……我緊張地閉上眼,拉出裡面的東西,再緩緩睜開……

  暈……沒想到讓我心跳、讓我期待的寶貝居然是……一絞「麻花」。

  那是兩段黛色如絲緞般的黑髮,中間絞纏著一縷銀白,一條密密地系著翠綠油潤的玉珠的紅色絲繩把這三縷頭髮編結在一起,遠遠看來可不就像一條秀色可餐的大麻花嘛。

  我失望極了,心情跌落到冰點,眼角的餘光卻瞅到他正定定地注視著我……他又在觀察我,趕緊收斂起心神。心中一個念頭閃過。

  這人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康熙,以他的秉性是決計不可能叫一個宮女無端來欣賞宮廷結繩藝術的,他這麼用心,肯定這東西非同尋常……對他,也許……對我?

  可……天知道這其中又有著怎樣的秘密,我唯一知道的是此刻這個人正期待著我自己找到答案,而且,他此刻只怕是比我還緊張。我緊張是因為我本就一片空白,就如考試的時候偏遇到一道老師沒教過的題,他緊張卻又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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