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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英雄

  又是一個盛夏,驕陽是否如火,我不太知道,只聞得樹上的蟬鳴得益發賣力歡騰。

  日復一日,卻又日日不同,生活可以重複,時間卻無法重疊。每一天都是嶄新的,只要你有一顆善於觸摸的心靈,你會在日常生活中領悟生命之美無處不在,小小的細節常常可以讓人感動、快樂……我發現我真的很快樂。

  清溪書屋外,小溪邊有座全楠木搭建的「流瀾亭」,四方攢尖頂的亭角放下四簾細竹捲簾,隔出一蔭清涼。靠北的那面半卷,放進一扇光亮和夾雜著楠木香氣的許許清風。

  舀了勺冰鎮桂花酸梅湯放在嘴裡,把手上的書卷翻了一頁,多好喝的酸梅湯啊,多愜意的日子啊!伸個懶腰,看看亭裡西側的那人,唉……工作狂,一個多時辰就沒見他換過姿勢,連水也沒喝一口。

  「一點兒甜水就讓你樂成那樣,真是好養。」

  唔……他在看我?凝眸對上的那雙眼睛帶著點疲憊的笑意。見他案上的幾疊摺子海拔矮了不少,工作狂準備休息了?

  「無欲無所求,生活又這麼美好,自然快樂。」抬頭見簾後溪畔那簇梔子花正開得正盛,雪白雪白的一片,從青翠的絲竹簾的夾縫中陣陣鑽入那沁人心脾的花香,燦亮了我一個下午的心情。

  「這世上又有幾人能無欲無所求,我無法做到,所以……看你快樂我也高興。」

  真的無欲無求麼……一個影子浮現,心卻不確定起來,也許我高估了自己。只要是人都有希求,不是嗎?天天都能看到太子來他阿瑪這裡請安,我卻不能認他,每每想到心總會一緊。

  「燁兒,宮裡頭有多少人知道我和以前蘇麻的身份?」

  「不少。」他眼睛瞬了一瞬。

  啊……猶疑地瞅著他,這話什麼意思?

  「知道可沒膽子敢傳就等於不知道。」他用手捏捏眉心又道:「除非,我想讓他們傳。」

  哦,他的意思可是說赫舍裡的那個版本……

  「誰又在你這裡提及了什麼麼?」他語氣一凜。

  「沒有,沒有。嘿嘿……這酸梅湯又冰又解渴,你要不要來點。」看他好笑地瞪著我,對哦,他是不愛吃太甜膩的東西。手一拍,喚來簾外侍侯的小九子,給他主子沏上新茶。

  「是佟妃吧,記得那晚你回來神色不對。」喝完茶,他微眯盹了會,我還以為他在假寐呢,突然出聲。

  唉……在他面前我怎麼就猶如一張白紙,這人的記性也該死的好!我不置可否,喝著小九子給我換上的冰奶子,繼續看著我的書。卻怎麼也看不進去,本就是沒有標點符號的文言文,此刻更是象一堆亂瑪在我眼前晃蕩……

  「她想要什麼,我知道。」象權衡許久,他輕道。

  ***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因為佟貴妃病情加重,今年不到立秋就早早離開園子回京。

  癸卯晚上,病重中已是彌留狀態的皇貴妃佟佳氏被突然冊封為皇后。第二日清晨,皇后崩,諡號孝懿。

  「一、二、三……額真,你知道嗎,已經三個皇后薨了。十三年的赫舍裡孝誠皇后、十六年的鈕祜祿孝昭皇后、今年的佟娘娘孝懿皇后,他們都說皇上,皇上,那個……克……唔晤」是小七的聲音,最後的聲沒發得出來就被額真這丫頭死捂住不讓說。

  她家娘娘歿後,我做了四格格的養母兼教養嬤嬤,這丫頭也跟著過來了。

  「天,這話也是說得的?你多少個腦袋啊。」

  「那個……茉兒姑姑還在午睡吧?」那小七細聲細氣的聲音,讓我在半睡半醒中帶著笑意,這丫頭鐵定現在吐著舌頭在說。

  「嗯,小聲點,這樣的事情你也敢嚼舌頭,皇上再寵宛儀,可這話傳出去宛儀也保不了你!」

  「是佟相國家請來的一個道士以前說的啊,現在只是應驗而已。佟娘娘頭七的法事也是他做的,佟娘娘以前給我們說他算命靈驗得很呢!這人姓得怪,他說他煉丹所以也姓丹但是極有本事的。」

  「管他什麼丹道士,鍘刀下去,腦袋也會掉的,都是肉長的,誰也沒長個鐵腦袋。皇上和宛儀的事看在眼裡,但是要封在嘴裡,這個就是乾清宮的規矩,記得沒,小七?」

  「謝謝姐姐提醒,在園子呆久了,都快忘了現在在宮裡頭了。」

  這會兒我已經清醒了,那兩個想起規矩來的兩個丫頭卻再不言語,屋裡頭一片靜寂。輕輕起身趿上鞋,撥開帷幔。

  「格格有信來麼?」小七拉開繡蘭花的石青色單袍讓我穿上。

  「沒有,不過八百里加急信倒是來了好多封。」笑著瞅額真一眼,她定是問過現在專門在南書房侍侯當差的小七了。

  眯著眼適應了下外殿開著窗的這片明亮,秋日的微風拐了好幾個彎才拐進這殿裡,迎面拂來,還猶自帶著點涼意……我的兒子,女兒,在遙遠的北方可有記得加衣?

  這幾年來我的宮廷學堂已經升級,除了教授繪畫、算術、甚至還加上了外語與西洋地理。當然教師也不只我一人,欽天監的幾個外國人都來客串過這個清廷「第一學堂」的先生,而其中就有曾經在北京呆過一年流戀忘返的俄羅斯使臣尤裡。

  這次朝廷派出了索額圖、佟國綱、薩布素等內閣大臣、大學士、將軍等組成的豪華陣容于六月出古北口浩浩蕩蕩的去中俄交界的尼布楚與俄方進行邊界問題的最後談判。大阿哥和太子也跟了去為的是歷練,喜兒也死纏著要去歷練,理由是她的俄語、法語都學得比另外幾個阿哥都來得好,她這個公主既然能和阿哥一起上學,自然也可以為國效力。

  把她期待能遠足的興奮雀躍瞧在眼裡……其實,如果能參加近代史上這個著名的《中俄尼布楚條約》我也會很期待……可是,某人是絕對不可能放我離開他數月去那遙遠的地方,所以……我能在心裡惦記。

  因為有我的支持,喜格格的官方旅遊也得到了皇帝陛下的默許,按期成行了……

  兩個多月來,喜兒每隔一兩天就有封來信,能收到她信是我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她把最近一兩天的沿途見聞和自己的感受細細寫來,那字裡行間常常流露出的或悲或喜的感情也總能左右著我的情緒。

  這孩子開始描述的不是風土人情就是隨行趣事,可自從一抵達尼布楚,兩國開始正式和談伊始,她的信裡漸漸多出一個人的名字……尤裡。

  原來除了俄方代表除了戈洛文、符拉索夫和科爾尼次基這幾位俄國將軍外還有位身份尊貴的皇族隨行,原來就是沙皇彼得的親堂兄阿列可謝·尤裡大公。

  ***

  康熙二十八年九月初七,近代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日子。

  這好消息用了八百里加急,一個驛站一個驛站傳到帝國的京城已經晚了數日。自大清開朝以來就一直未徹底解決的疆界問題終於得到不能說完美,卻是讓中、俄兩國都滿意的界定。

  「聖祖兩致書察罕,一寄書荷蘭數萬里,始定疆界,何哉?其時喀爾喀准葛爾未臣服,皆與俄羅斯接壤,苟狼狽犄角,且將合縱以擾我兵力。自俄羅斯盟定,而准夷火器無所借,敗遁無所投。」後世《海國圖志》的作者魏源曾經作如是說。

  「快看!這個叫火樹銀花。那個,那邊那個叫飛火流星!」

  一溜兒的矮幾上擺著當令的瓜果,和一些禦膳房加做的點心。白天額真、蘭兒、小七他們是丫頭,此刻就是姐妹。不過畢竟是在宮裡,雖然吃的照吃,喝的照喝,她們卻死活也不肯和我一起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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