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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他小小的身子佇立在風中,看起來分外瘦小單薄,湖面陣陣襲來的晚風吹拂著他,讓他微微作抖。

  可憐的孩子,她已經走了你還聽話地站在這裡……我的兒子幾年前也如你這般大,他也沒有母親……母愛頓時氾濫起來,我走近他,只見他的身旁一地的落英,腳底有朵海棠的花瓣分外晶瑩,一滴又一滴……啊是淚珠,他在哭,無聲的哭,才多大的孩子。

  蹲下來,輕輕環住他。小小的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拍撫著他的背,默默地給他安慰。

  「我只是,只是……想告訴額娘禛兒膽大了,再不怕殿門口的金剛了。」雖哭泣但還壓抑著情感斷斷續續地訴說著。

  「嗯。」

  「她從來沒有抱過禛兒……嗚嗚嗚……」

  雖然他竭力保持著作為一個皇子應該有的自製與禮節,但是畢竟還這麼這麼的小,此刻的委屈再也壓制不住,頓時決堤,傷心地大哭起來。

  咦……他說他叫禛兒……胤禛?不會吧,我把他的小臉兒托起來看,居然真有一絲眼熟。

  「禛兒?你是四阿哥胤禛?剛剛那個可是你的母妃?」

  他點點頭,流淚不語。天……哪有母親對親生兒子如此冷漠疏遠,剛剛那幕倒不似親人卻更似仇人。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她對自己兒子這樣無情!

  一陣腳步聲響,是靜太妃,她帶著四阿哥的那吉嬤嬤和幾個宮人出得萬善殿來,那嬤嬤與現在已經法名叫靜空的出家師太合禮告辭後就要帶著胤禛離開。

  臨走時這孩子回頭看了我一眼,帶著深深的無助和依戀,象小鹿見到母鹿般的眷戀……就是這一眼讓我決定了要做一件事,一件誰也不會想到因為這個後繼產生的蝴蝶效應會影響到以後那麼多人的命運……

  ***

  「剛剛那人就是德妃。阿彌陀佛!」是靜太妃。

  「茉兒見過靜空師太。阿彌陀佛!」我合掌問安。

  她遞過來一雙軟軟敦敦的鞋,上邊用紅絲金線繡得有上百個小小的「福」字兒。這個是宮裡習慣七月裡做來壓邪去陰的百福鞋,小「福」字兒又小又清晰,這針腳極是費人眼力功夫的。

  「喜格格的。每年,中元節老太后來西苑放河燈前會在萬善殿小憩禮佛,我會托她傳給翠姑。如今正牌母親回來了……是按照去年格格的鞋底照著做得寬鬆了些,也不知道合不合腳。」

  趕緊謝了,這「百福」鞋子是有講究的,能得到出家人做的最為珍貴,記得玄燁小時候穿著過中元的還是老祖宗去西山的寺裡求來的。

  夜了,東邊遠遠傳來的陣陣禦林禁軍換崗的腳步聲劃破了西苑裡的寧靜,即要宮禁了,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但是臨走前有件事卻又不得不問。

  「今日德妃來拜見師太禮佛麼?」

  「你想問的是她為何對四阿哥如此嚴厲吧。」

  看她洞悉世事的眼睛帶著笑,我也跟著訕訕地點了下頭。

  「今日是她母親忌日,四阿哥也是皇上開許今日下午可以來這裡,不然她是想都不想見這個兒子的。」

  啊……為何?這孩子怎麼招她惹她了!我摒氣凝神地靜候著她下面的解疑。

  「她也是三寶弟子,常來西苑祈願懺悔。最近她告訴我,皇上越寵她和四阿哥,她身體靠得皇上越近,可感覺離皇上的心卻越遠。」

  可這個又和她兒子有什麼干係?我不解地瞅向她素潔的臉。

  「她說她早就對感情的事大徹大悟了,可是這豁達之人從她大悟那天起卻不愛照鏡子,康熙二十年封妃卻從未見她插過鳳簪,也不愛看自己生的那個親生子。」

  「她兒子定是長得象她的,難道一個母親居然不喜歡長得象自己的親兒子!」

  她怪異地睇我一眼:「你真沒看出德妃神態酷似一個人?輪廓也有些形似?」

  就象朦朧中有一層紙立在我面前,要透不透的,而答案就在對面。

  想起在蒙古的時候全公公的話,想起在多倫我問燁兒這麼多年都討了多少個大小老婆,他說的那句:「一個」。

  「可能一個都不算,她們都象你,可加起來也不是一個完整的你……」這句話歷歷在耳,本來只是以為是句討好我的戲言……

  「她這幾年倒是豁達了,宮裡這麼多人中,她算真是做到了寵辱不驚,笑看後宮潮起潮落,花開花敗。今天告訴我這次秀女又新晉了名貴人,而且獨佔鰲頭。」

  嗯……張如妍,腦海浮現出那雙明媚的會說話的秋瞳。

  「她只是笑著說,往年入了秀女她會比誰都關心,現在……她大悟後的真諦是,她們不過都是皇上的情感代替品,既然是代替別人也總有一天會被那個『別人』代替,她不上心。她唯一遺憾的是為什麼比那個早就佔據了皇上的心的女人晚生得幾年,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明曉皇帝對他的髮妻有多麼深厚的情誼。」

  我們已經走完了長廊快到禁門了,暮色中已經能看到串串紅宮燈高掛上了宮簷。快到七月半了宮裡到處掛滿了驅邪陰的紅籠。可這時我聽得心跳,邁不開腳步……

  「她更遺憾的事,據說自己長得最象她,連兒子都象她!」

  象我……象以前的蘇麻吧,頓時面熱生起紅暈,好在暮色中她也看不明了。只見她覷了我一眼,這個出家人眼底還帶著戲謔,是打趣我麼?靜太妃可真是看破紅塵卻又在修這世間法啊,原來事事關心、留意。

  「她覺得人生最大的幸運是因這皮囊而最大的遺恨也是因這似別人的皮囊。因為這容貌遇見了皇上更得到寵倖,而最大的遺憾也莫過於她只是她的影子而已……所以,她既感激又痛恨那個人,那個已經死去並帶走皇帝的心的人……赫舍裡。」

  「赫舍裡?您說是皇后?」我沒聽說吧,不是我麼?不是蘇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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