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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只是沒想到全公公口中那個以蘇麻喇的名義在宮內出家的會是她——靜妃。靜太妃,順治爺的遜後。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全公公來做了安排,還是她現在真的心靜如水,一心修行,看到我這個陌生人的到來絲毫不意外,只是指著身邊的蘭兒:「把她帶走吧,錯投我門近十年,既然舊主來了,今日原璧奉還。」

  不待我們再多說一句話,她逕自眼觀鼻,鼻觀心地念起經來,細聽……還是那般若波羅密多心經。

  翠兒把身著「海清」的居士打扮還懵懂著的蘭兒,拉到側殿,開始嘰嘰咕咕地咬起耳朵……

  靜太妃面色安詳,穿著出家人的「五衣」,卻是帶發修行,十年未見,發已半白,有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意味。她許是真的看破了這世俗的紅塵……

  我曬笑……對一個坐過金鸞殿寶座的她,到幽居御花園幾十年的她,還有什麼看不透呢……看不透的是自己而已。

  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太多太多話想說,臨走卻只是一句:「謝謝。」輕飄飄的一句感激如煙般,生怕打擾她的功課。

  「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好莊嚴的偈語,清晰又有節奏的念經聲不斷傳來。不過,我的心卻沒有因此而平靜,因為這句經文象卡了帶似的已經重複多遍念誦……原來,她聽懂了我的感激。

  ***

  回過神來,仔細聽著一個三十多歲一個已經二十七、八都嬤嬤樣的老丫頭在拌嘴。

  「宛儀身上的衣服怎麼還是十年前的,翠兒你們是怎麼侍侯的。」

  呵……還是猶如以前,嘴快心直的蘭兒的氣焰一向蓋過跟她比顯得嫺靜許多的翠兒,想必靜妃也是受不了她的性子,巴巴地望著有人接她走吧……哈哈。

  「我現在還是秀女呢,剛過了初選,再說我認翠兒才兩天,哪能這麼快就做好新衣裳,以前的不也好好的,我念舊,呵……」

  瞅著翠兒平白一頓數落,委屈地向我看來,趕緊幫她辯解,她這些年侍侯那刁鑽黏人的喜兒也辛苦得緊。

  「秀女?」蘭兒朝我打量幾圈:「唉……要不是我一眼就認出這說話腔調,神態氣質,跟以前完全一樣,是我們的主子回來了,要不怎麼也不能相信,為什麼我們都老了,就宛儀卻越活越年輕了呢?」

  「還不是我告訴你的,這下討好賣乖都變成自個兒的了,馬後炮。」翠兒忿然,接著道:「不過,為什麼要宛儀選秀,難不成皇上想通了,這次要讓宛儀做皇后?」

  皇后……我真沒想過,也沒想當,論家世、容貌、德工,都輪不上我這個「見不得光的」的人,我甚至連個妃嬪也不是呢……早就知道自己不在乎這些東西,但是心還是隱隱作疼,燁兒這次對我會是什麼安排?我期待……

  「做皇后有什麼好的,鈕祜祿貴妃好不容易爭來個皇后做,不過半年,不也……」蘭兒看看我見我臉色不太自然,囁嚅著:「不管這話是不是大逆不道,十年前在您去後,我和翠兒都私下說起,皇上命硬……如果……如果宛儀當初沒有答應皇后換……」

  我一把過去捂住她的嘴巴,天……這個可是能在這個地方隨便說得的。

  我心裡也隱隱感覺也許連燁兒自己都是有點信自己命克親人的,比如……不用比如了他身邊已經有太多的例子,也許也只有命大福氣更大的老祖宗能與之硬碰而不傷毫髮。

  至於我,連自己的親生骨肉不是也不能公開麼,嬌小乖巧的喜兒、和那個只見過一面的嬰兒……女兒還能偷偷地認我這個母親,可是兒子……重新回到這個時代我儘量控制自己不去想他,壓抑已久的情感如今有了引子被慢慢拉扯出來卻是一顆赤裸裸的母親的心,愧疚的心……

  燁兒,我們這樣的安排對兒子當真最好麼?

  「不說這個了,都是以前的晦氣!老惹宛儀傷心,現在不是否極泰來,有您在,一切都將重新好起來。」心細的翠兒見我神傷,插開了話題,「前兒個,毓慶宮的太監小柱子說太子做了一篇文章,叫什麼我也記不住,不過太子太傅內閣大學士王掞極力在皇上面前讚揚,皇上還賞賜了太子幾隻新貢上來的宣筆。」

  「那可不是嘛,太子滿周的時候抓周可是抓的筆,文章當然是一等一的好羅……哪象我們家喜丫頭呀,好好的什麼不抓,虧我繡了好幾天的漂亮香囊,結果卻抓了只豬!」

  「哈……」蘭兒忽然來的一句話讓我立刻笑噴。

  叫她喜豬可不是隨心所欲亂叫的,我們家公主滿周的時候,我和幾個丫頭費盡心思想讓她抓上點比較淑女的東西,特地準備了漂亮的刺繡、彩色封面的書、玉石筆桿的毛筆……她偏視若無物,張開肉乎乎的小手就朝那燁兒一時興起放進去的面捏的十二生肖抓去,抬手起來就是一隻憨態可鞠的豬,還徑直往嘴巴裡塞去……

  這人啊,還真說不得……遠遠見全公公急急過來,後面正跟著個著香色旗袍淡黃色比甲的跟屁蟲……我家豬。

  讓全公公冒冷汗又無可奈何的樣子,估計當今天下少有人能做到。

  我悶著笑只是跟著一路喜滋滋不停說著話的女兒一路行來……

  過中海,到南海轉乘早已等候在那的一葉船頭雕龍頭,帶著個亭子般艙身的船,向碧波浩蕩的南海而去,我們的目的地——瀛台。

  這座孤零零地在南海中如撥地而起的小島近代歷史上卻是以囚禁戊戌變法失敗後的光緒皇帝而出名,其實在明末一直以來,這裡是皇家最愛的避暑之地,也是燁兒多年來一直喜歡來垂釣、看煙火、賜宴王公宗室等活動的地方。

  今日皇帝招待來天朝覲見的幾位歐洲使臣、傳道士等在南海瀛台涵遠殿南邊蓬萊閣,看這日頭正式晉見已經過了,該是叫我過去用膳的時辰。

  全公公自然是路上遇到這牛皮糖,甩都甩不掉,只好一路帶著過來羅,不過這樣子詭異,我帶喜兒和她老子吃頓飯沒什麼大不了的吧,還是……另有隱情?

  「你今兒下午翹課已經是不應該,我還沒有答應你以後只上半天課,再說你阿瑪也不見得同意。」

  「翹課?罷課吧?媽媽你不知道那,下午的功課基本是阿哥們喜歡的騎射,女兒這個沒多大興趣。」

  轉彎了,瀛台南邊修成船塢碼頭一樣的迎薰亭的琉璃瓦折射出夕陽的光芒,對應著背後那片依島勢而建的宮殿群,殿、樓、閣、亭、台、高低錯落……那紅牆金瓦可比「瑤台無塵,千里澄輝」,暮色中一片琉璃的世界。

  「小心!我的小祖宗喲!」

  上岸的時候,喜兒拉走了船頭邊上剛剛探出頭來的一隻新荷,用力過大,使得船身晃悠了下,嚇得全公公趕緊拉住她。

  「看!西苑的荷花連花苞都比御花園的來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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