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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這「胡舞」其實並不是俄國人的民族舞蹈,倒是按照中國人的審美習慣編排得比較象新疆舞,燈籠絲綢褲子,配著長長的頭紗,金髮碧眼的這一行人一走出來就吸引住了全場的熱烈目光……還有他的……斜眼中我瞄過一眼,他端坐著看著臺上,但是太遠,我只是感覺。

  我拿著手鼓站在最後為幾個奏著中國樂器的俄國姑娘打著節奏,看她們輕舒柳肢,扭著水蛇一般軟的細腰……真的很美,應該排練了不少工夫,由裡說得沒錯,是上等俄國舞娘呢……

  很快,隨著曲子的變調,領隊的彈琵琶的列娜給我使個眼色,和我交換了她的樂器。古箏和一把胡琴流水般舒揚的琴聲冉冉響起,霍然是那中國江南水調之音……我昨天才把譜子寫出來給她們呢,這些姑娘們真棒,就聽這前奏已經有模有樣。

  幾個伴舞的金髮的姑娘們和著旋律舞姿也越見柔美……豁出去了,我挽起那只琵琶配合著琴聲撥弄著和旋,猶如回到那多年以前……

  範煙橋的《月圓花好》,燁兒……你可還記得?

  浮雲散
  明月照人來
  團圓美滿今朝最
  清淺池塘鴛鴦戲水
  紅裳翠蓋並蒂蓮開
  雙雙對對恩恩愛愛
  這園風兒向著好花吹
  柔情蜜意滿人間

  第一次和你合奏的那年也是仲秋,我彈琵琶你吹蕭,那琵琶你只學了一個時辰卻比我還彈奏的好,我琵琶的和絃還是你給我配的,你說讓我偷一次懶,自己吹出主旋律,姑姑你伴奏和絃就好……你可還記得……

  手輕輕的撥弄著那琴鉉,卻如同牽動那最深最深的心鉉,曲子還未彈完卻已淚流滿面,淚眼朦朧中看向那猶如在雲端般高高端坐的他……

  你為什麼還是那麼端莊?你知道麼我恨死你那張冷漠面具,馬上舞曲就完了,我不相信你不知道這是我……如果你知道卻還是那麼冷漠那只有一個可能……

  是你不肯認我……

  我不記得那天我是怎麼走下那舞臺,只記得似已經出賣了靈魂的軀體,沒有任何感覺,如果麻木也算感覺的話……

  ***

  有些東西,輕輕的來,悄悄的走,無聲又無息,只覺得背後一涼,驀然回首,才知道,希望的反面是絕望,希望越大,那猝不及防的失落來臨真的能讓人心死絕望。

  就象雪總會融,歸於大地。芳香散盡,梅也不會留戀枝頭。任何事任何人既然有聚集那自然也有散盡,就象這緣分……原來……一直只有我在苦苦堅持。

  也許……梅的最美,不在她傲然綻放的一刻,而在她微笑著告別,飄落的瞬間。

  也許……蘇麻就像是這梅,你永遠記得她最美的瞬間,不容他人褻瀆。

  所以……我懂你……你糾纏愛戀的是那叫蘇麻的人,而從來不是我這個突然闖入你十幾年生涯的異鄉靈魂。

  原來……擁有帝王的愛真的只是奢望,虛無飄渺……連人情都從來都是人走茶涼,何況那轉瞬即逝的愛情?

  原來……心死的感覺就如那梧桐樹上枯萎的最後一片秋黃慢慢蜷曲,縮小,潰爛,繼而隨風飄散。

  「傑西!你看我給你帶回來好多好吃的,中國皇帝還特地給賞賜一盤烤小鹿肉,說可以帶回帳裡吃!他真好。」

  可能是我的臉色嚇壞了他,我聽見盤子掉地下「啪嗒」的聲音,正如我的心……雖然盤子沒碎,心卻早碎了。

  「傑西!你怎麼了?臉白的嚇人!誰欺負你了麼?」

  我綻開一絲笑,尤裡……這個世界上還算有一個關心我的。

  「天,你笑得比哭還難看,傑西!發生什麼了?」

  「尤裡,能答應我一件事情嗎?求你!」

  看他不知所措的樣子,只是點著頭……呵,可愛的孩子,讓茉兒最後利用你一次。其實茉兒對你也不算好,利用你來看「他」,現在卻又要你……

  「帶我馬上離開這裡,我跟你去俄國可好?」

  他一時反應不過來,僵直地站在那裡瞪著眼睛消化我的話,片刻沉默……

  「娘娘!」只聽得一聲拉長的尖細公鴨嗓子喘著氣傳來……是他?

  果然……帶著幾名御前侍衛已經堵住了我的帳篷大門,領頭進來的正是剛剛還隨侍帝側的全公公,見他雖容顏未改雙鬢卻已現微白,這十年歲月他似也很辛苦。

  燁兒果然認出我來,卻裝做不認識,連身邊的老奴都還記得那首曲子……

  「公公你認錯人了!我叫傑西不叫娘娘。」

  這老奴卻哭得眼淚縱橫,不看我的冷臉只顧自己嘮叨說著:「皇上只叫我散席後就跟著俄國使節,穩住你一會兒就好……很多東西不是我一個奴才該說的,萬歲爺可能也不准我說,可是我不得不說……」

  「公公我不知道你說什麼,請不要擋住我!貴國沒有權利挾制外國使臣不准離開吧!」

  我的聲氣兒並不好,他卻不以為意:「您知道嗎,自您一出現在舞臺上,萬歲爺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您身上,等那首當年你們合奏的曲子響起,他的手顫抖得都快握不住茶杯子。」

  「您走後這十年,萬歲爺從來不許任何人提及您的名字,那是他的禁忌……可,他剛剛對老奴說,是她……姑姑回來了。」

  我冷笑……哼,我早就知道他認出我來。

  「第一天剛剛到多淪的時候萬歲爺那天就很興奮對老奴說,可能她要回來,老奴不懂。可昨天他又看著月亮出神,奴才給他披衣聽他說,是她……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他說的是您,雖然摸樣大變,但是萬歲認定的事情是絕對不會錯的,多年如此。娘娘啊,萬歲這些年好苦,你可知道……十年來,我就見過剛剛他叫我趕緊過來看住您,奴才不解,他說以姑姑的脾氣肯定要跑了……這話是笑著說的。」

  是嗎……我錯怪他了?但是……

  「娘娘,十年了啊……老奴一時多嘴說了很多不該說的,你以後什麼都會知道,他的苦……」

  尤裡看看這個匍伏在地一直跪著又哭又嚎的人,再看看坐在椅子上如木雕般坐著蒼白得象朵快要凋零的花般的女人,又實在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乾脆跑到門口和幾個突然冒出來的穿著黃馬褂的侍衛大眼瞪小眼。

  突見自那盤踞在草原大如燈城的帝帷此刻引出一條細細的燈河一樣的一溜提著宮燈的人影,似朝著自己的方向蜿蜒而來。

  「今天的怪事真多,傑西,老頭……現在又來一群人,難道,這就是傑西的秘密?」

  只見最見面是兩個錦衣皇家侍衛後面跟著一個披著斗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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