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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如果是三百年後,這諾大的帝帷的最北的入皇營大門應該是堵滿了抗著「長槍短炮」的記者,等著這批來晉見皇帝的王公旗主吧。此刻現代的畫面常常和目前的景象在我腦海裡互相對比交匯,我今日也如那「南郭先生」一般濫竽充數地混在這群氣派的草原貴族中,經過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外城」跟著尤裡來到這巨大的帝帷門口……雖沒有現代如人大會議前記者採訪的熱鬧但是更見威嚴,那是一種不好用文字形容的一種威儀……天家威儀。

  這次歷史叫做「多倫會盟」的盛大宴會一共持續七天左右,按照理藩院發給俄羅斯時節尤裡的「引子」(類似晉見皇帝入場卷一樣的通行牌子)我們面聖的時間是頭一天,和漠西蒙古王公們一撥單獨見面以示對遠方來的客人的恩惠。

  清朝對俄國人不可謂不優,我感覺已經是給足了面子。想在這個時空裡十幾年前我還是蘇麻的時候,俄羅斯使臣尼古拉帶著並不豐盛的禮物從莫斯科來到了北京,受康熙優待,理藩院安排其住在宏雅園(今北大校園內)。康熙命令每三日宴請使團一次,每日需用不得怠慢。走的時候還賞賜尼古拉玉如意一對,金銀手鐲若干,翡翠和珠玉掛件兩盆,還有名貴的絲綢和裘皮,其中還有皇帝自己穿過的火紅狐狸皮一領。給沙皇陛下的禮物更是我精心挑選,每件均是極品珍玩。

  直到這個被天朝的禮遇驚呆了並賺得缽滿盆盈的小丑回國後,直到有一天……終於搞清那俄文國書裡面竟然是提出要全部吞併阿穆爾河流域,而且連清廷一直索要的「叛徒」成特木爾也不于歸還(現代應該叫引渡吧),那晚臉色鐵青的燁兒的樣子我至今記得……那是羞辱!

  可今天給予尤裡的待遇……他一向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喜怒不行於色的個性不是自小如此的麼……況且現在的他更成熟了。

  「宣俄國使臣尤裡.阿列克謝維奇覲見!」

  「咯噔」一下,正在放韁神遊的心頓時給緊了回來……

  下意識地掖下衣角,拉拉垂在胸前的那兩條褐色大辮子……就要面聖了!今日的這個時刻我已經腦海裡構想過無數次,我並沒有取掉眼睛上那微帶綠色的膜片,只是想賭一下……賭一下他是否還記得年幼時節我曾經說過的那些話……還想賭一下……他的心。

  尤裡在俄國應該屬於皇室近親,自小見慣宮廷禮儀,這時反而不似自開始進這他口中「神奇的帝帷」的時候來得興奮,此刻還微微側頭給我一個微笑,讓我稍稍放緩那一直擂鼓一樣的心跳。

  時間似乎被無限延長,我幾乎是在數著秒地走路,似沒有靈魂的身體機械地跟著尤裡和前面的任「接引官」的太監……

  終於……到了這個金碧輝煌的仿乾清宮禦門佈置的帳篷搭建的「宮殿」,以松木為基挑高了幾步臺階上那高高龍案後正襟危坐的皇帝陛下面前。

  在這地上已經鋪設了紅色萬字地毯的上面,尤裡有模有樣地跟我磕頭行那三跪九叩大禮……我足足教了他一晚上告訴他這個是給上帝磕頭以表示敬意,中國的皇帝是天子,自然也是上帝的子民……原諒我這小小的謊言,不然按照他的國家的禮儀他對沙皇都只需要行單膝禮……可這裡是在中國。

  看著他磕頭完畢居然跪地不起……天,他竟然眯著眼睛做起了禱告……尤裡啊,我對不起你,你又被騙了,但願你以後知道不要怪我。

  此刻不敢瞧金龍案後那人什麼表情,只見堂上一片死寂,大家對這個俄國使節對皇上如此的虔誠禮節驚呆了,我身邊不遠處的禮部侍郎馬喇,看這次沙俄羅派來的還是大公身份的「蠻夷」使者如此受教,正微笑著點頭不已。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尤裡跪起身來,我也才敢一起跟著起來。奉上「國書」給身邊的公公,呈上去給皇帝。

  然後……我偷偷抬眼瞧著小公公把附帶有我漢語翻譯加蓋上尤裡印記的「國書」雙手奉呈給似神色平靜的「他」。

  燁兒……你還記得我的字麼……記得你說過我的字神韻似「瘦金體」……

  他好象看得特別仔細,足足有半柱香的工夫,我靜靜的佇立在神色輕鬆的尤裡身旁如坐針氈。腦海裡回憶著這次國書內容,記得好象沒有什麼敏感問題,對前段時間的雅克薩之戰一字不提。全都是一些禮節性的話語,幾乎可以說是毫無內容,真是讓我懷疑尤裡這次來華是為了旅遊而死皮活賴找他堂姐批准和沙皇弟弟簽署的「國書」為幌子實乃旅行簽證的東西。

  「俄國使節尤裡.阿列克謝維奇。」讓我心跳的清潤之音突然響起,平靜得如靜止的湖面不起漣漪。

  他終究是沒有認出我的筆跡……似用一根發線高高懸起的心象突然被風刮斷,失望頓時化做了陣陣酸澀往鼻頭襲來。

  瞬間想起這是什麼地方,沒有忘記我目前的職責,我清了一下喉嚨,開始為尤裡和皇帝陛下的一問一答做起了口譯。

  「你這個翻譯口齒倒是伶俐,應對大方有禮,叫什麼名字,來自哪裡?」

  嚇……問我嗎?還是那波瀾不經的聲音,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清潤中夾雜著一點點若有似無的溫暖……他……

  「傑西……來自英國……」本來嘴邊「茉兒」兩字就要出口可又硬生生吞了回去,顫抖著終於說完這重似千鈞的幾個字。

  他卻突然沉默不語……如果我剛剛說是茉兒,他不知道會怎麼樣?剛剛那猶如死去的心因為有了希望又鮮活地跳動起來。

  「傑西,中國皇帝問你什麼?怎麼不翻譯了」尤裡看到我那不自然的神色用手輕輕碰了下我的裙裾小聲地問著。

  「咳」金龍案後傳來皇帝的輕輕咳嗽……他受寒了?草原不比京城沒有山頭阻擋晚上北風肆虐,溫度仲春時節有時候甚至可以達零下,現在晚上可有人為他加衣……心中酸楚化作濕意快要控制不住溢出眼眶。

  隨及耳邊他的語音傳來,大概是一些請轉告沙皇陛下的禮貌問候語,意思是這次覲見馬上就到此為止。後面的過程基本都是官場套話,他快快地說著,我也對尤裡稀裡糊塗地翻譯著,不過大致意思絕對不會錯的。撫慰……問候……和給尤裡的嘉獎……心下卻暗暗奇怪,這次也真是奇了,沙皇國書絲毫不提才結束數月的那次邊境奪城之戰,燁兒也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可我明明記得不久以後,兩國就會有那個著名的俄中尼布楚條約的簽定。唉……總覺得這次會晤兩邊都像是在應付,水得厲害……也詭異得可以。

  可現在的情形可不允許我此刻散漫著心去多想別的,以我對「他」相知的那份靈犀,更是信任此刻已顯大國英主的執政能力的「他」……也許只需要別人的祝福和鼓勵而已,那個「別人」以前我蘇麻喇算是一個,可現在……

  「歡迎你在我國多呆幾天,朕安排理藩院為你在中軍外圍……特賜……」

  好事好事,我趕緊翻譯給尤裡聽,苦日子要結束拉,皇帝撥大帳篷還有僕人過來侍侯老小子了,還一大堆禮品珍玩。尤裡聽得嘴越咧越大,高興至及。

  象突然得了寶貝的大孩子急著想表示感謝的尤裡叫我趕快翻譯,說他也帶了一批禮物要送皇帝。有火槍、貂皮、海龍毛領……還有十名上等的俄羅斯美女……嚇?美女?我狠狠地白了尤裡一眼,你沒聽見身旁傑西姐姐的心在泣血的聲音……

  天朝的主人只是笑笑,既沒有說要也沒有說不要,不置可否地罷罷手。

  做「司禮官」的小太監細聲細氣而又禮貌地請我們跟他退下……

  待我們出得帝帷重回到這藍天白雲之下,那飄蕩的心終於鬆懈下來,回頭望望那條崢嶸露角的巨大藍龍在明黃做底的旗子上隨風飛揚,那邊……就是那真龍天子住的地方,地理上離我明明那麼近心裡的鴻溝現在卻如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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