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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心不在焉地看著他的臉,怎麼才幾天不見發現他的臉曬得更黑了,今年秋天南苑日頭還這麼毒辣……不知道燁兒的臉有沒有變成健康的麥色……白皙的男人的臉沒有古銅色來得好看,想那古天樂可不就把皮膚曬得越黑越出名的麼,呵呵……如果再加上幾滴汗水……

  孫太醫正在流汗……大顆大顆的汗珠正在從他額頭浸出,他好象不相信地擺了下頭,又換了只手搭上兩指……

  這次的平安脈足足號了一刻多鐘,他終於收回了手指,這才顧及得上稍稍為自己搽了把汗。

  看他眼色似高興又帶著點不相信……接著不相信的人變成了我,見他挑起衣襟長跪在地:「恭喜娘娘,懷了龍脈。」

  天……我後知後覺地下意識撫上這平平的腰腹,難怪近日聞著肉腥就反胃;難怪身子老是軟綿綿似中斷冬眠的熊怎麼著也沒有精神……可是明明好幾個太醫會診過因為生喜兒前我用過大熱安胎藥,導致陰陽不合,奎水不正。幾位太醫都說過我已經極難受孕,讓已經習慣開平安方在後宮中磨練成精,生怕擔丁點兒干係的太醫卓定地說難受孕不就是等於公開的宣佈我不孕了嘛……記得當時燁兒還很是惱火一陣。也記得當時在場的也有他孫敬!難怪他一邊恭喜又一邊下跪道罪,

  「大人起來罷,那日是太醫院會診得出的結論,非你一人,再說這是喜事,你並無過失。」

  他顫悠悠地站起身來,恐怕此刻還繃紅臉,可惜那臉皮膚黝黑我看不到他的羞澀只能想像……似想一個被大夫宣佈絕症的人,此刻又在他活蹦亂跳起來,實在是對自己醫術的一個巨大嘲諷。

  「娘娘最近是否四肢不溫,倦怠懶言,不思飲食……」望、聞、問、切,職業的習慣開始問著孕婦常見的反應,眼睛卻不瞧我,看象別處,是否在掩飾他剛剛的窘態……

  「嗯……大人怎麼知道我腹中胎兒幾月了嗎?你又怎知這次是龍脈?」

  「剛足二月。下官可斷定娘娘所懷定是阿哥。」

  似想現代醫學拍X光也僅僅在三月以後(或者更大點?)的胎兒能辨別是男是女,我這才兩月的身子他怎麼就如此卓定是龍脈……但看他鎮定的摸樣又像是成竹在胸。

  見我懷疑的眼光瞅著他,他好象大窘,言道:「下官祖上精通歧黃之術,猶擅于這婦人安保之法,自小學自祖傳,月餘胎兒已可辨別娘娘已有兩月身子,定是龍脈萬不會錯的。」

  看他微急的摸樣我不禁打趣:「不會再盯著我喝那平安藥了罷。」我瞥了眼他帶進來的那個可疑的木箱子。

  他微一楞,像是想起皇帝陛下臨走的囑咐,笑道:「下官即可下去開方煎藥,等娘娘膳後來奉旨侍藥。」見我緊著眉頭,後怕的樣子他輕眨下眼加了句:「此藥方名無憂,是由當歸、川芎、白芍、黃耆、川貝母、等加蜂蜜混合而成,可以做成蜜丸,味甜,吞咽而下。」

  哈……今日真是我的吉祥日啊,黑臉的包公居然也變體恤人的聖母啦……看在苦藥變蜜糖的份上我叫萬安厚賞了他。

  我……居然又做了母親……獨自坐著傻笑了半晌,走到案前,暈開墨,提起筆,準備給孩子們的爹親寫點什麼……他知道後的反映是……樂不思蜀……抑或歸心似箭……

  心……還沒有給自己答案……腦海裡卻出現他披著披風穿著戎裝馬上奔馳疾飛的摸樣……向著北方……家的方向。

  康熙十三年 甲寅

  這一年似乎沒有四季的分替,入春後脫下了厚重棉襖穿上夾衣就接連著烈日如焰,似乎將白雲都融化了,整個天空呈現一種純瑩的藍。

  可好天氣不意味著好兆頭。

  在孫太醫給我號出龍脈以後的第三天,皇帝陛下就提前結束了南苑之行,帶著一小隊親兵走在撥營回宮大軍的最前面。猶帶著初冬寒意的風霜,那人還未扯掉披風,一進宮門就如同對待喜兒的方式把我緊緊抱住旋了一圈。

  「想你……」他埋進我脖子後面深深地吸著氣,一向清潤的聲音略帶沙啞……相別大半月都沒有人仔細照顧他麼。轉頭間,輕輕拉落一片斜插在他髮絲上還帶著原野氣息的嫩綠。

  瓦藍的天空下仰著頭看他,陪他,十餘年了……從稚嫩的娃娃皇帝到那個稻光養晦耐心等待數年才除掉鼇拜初掌大權的青年,再到如今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雍容萬乘之尊,十幾年的政治歷練讓他看起來成熟中帶著睿智,儒雅中透著陽剛。

  「這個孩子來得極為不易,你放心,我自有安排……我們的阿哥不是榮親王,因為有我……」

  從來不懷疑這個換十個朝代也會是個明君的皇帝所說的話絕對不是一時激情的寬慰,榮親王……這個出生沒多久就夭折的前朝順治皇帝寵妃董鄂氏的「第一子」,如果不夭折興許就是個皇帝……燁兒的意思是說我們的寶寶會立嗣?一時腦中升起眩暈……明明歷史上那被廢了立立了廢雖倒黴卻傾注了康熙後半世精力的太子是皇后所出,難道,因為我的存在,命運又一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歷史再一次偏離軌道……對於未來,我真得不是很確定,畢竟本來不該出現在這個時空的我不還給他生了喜兒麼……

  南苑歸來就是一系列的噩耗……十一月,吳三桂殺巡撫朱國治,舉兵反叛。訊傳京師。執其子額駙吳應熊下獄。詔削吳三桂爵,宣示中外。十二月,京師民楊起隆偽稱朱三太子以圖起事,事發,楊起隆逃逸,其黨被誅。此為「朱三太子案」。

  突由而來的重重紛亂讓本就勤政的玄燁忙得更是分身無暇,連他最喜歡的喜兒都抱怨好久沒有見到阿瑪,我也是啊……每次醒來他都上朝,唯餘身邊的溫熱證明他回來過……晚上等他回來時我又困了,偶爾夢回能感覺他輕輕上床輕揉著我的肩背和腹部,擁我入懷,在我夢困中喃喃說著一些什麼,也不在意我是否聽進去……

  我知道,他……已經很疲憊,身心都累。朝廷上現在充斥著兩股聲音,一是以明珠為首的堅決撤藩派,二是以索額圖為首的反對撤藩,現在見南部戰事吃緊漏子大了把一切罪過都推給了當初堅持撤藩的……想這二位曾經都是燁兒身邊親密辦差的股肱之臣,這才幾年……已各樹黨羽,似為政敵。不過與當初情形不一樣的是他們都是忠心與皇帝,估計,這個也是所謂的帝王謀術吧要保持勢力的天平……

  或許……唯一好的消息……是這宮闈裡維持後宮天平的大事……中宮有喜……

  ***

  乾清宮後殿密室,無憂閣。

  無憂閣——我的私人儲藏室,這個平日裡絕對是禁地的地方,此刻破天荒地來了好幾個大丫頭,蘭兒領著他們正拉開抽屜一個一個拿出用白緞裹好貼上黃條標注分類收到幾十個大擱盤裡。

  看著閣室門口當今皇帝親書的金字門牌——「無憂」……想起那日燁兒一邊龍飛鳳舞地寫著一邊笑歎:「明明是個雁過撥毛收刮自我的藏寶窟怎麼叫這麼個雅致的名字。」

  寶貝可以換錢,有錢了自然就沒有憂慮,可不就無憂嘛。這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貴主兒,站在統治階級最上層的傢伙哪知道民間疾苦,錢對咱們這些勞苦大眾的重要性。來這個時空已經10多年了,久侍帝側,或許言談舉止也稍微沾上了點屬於他的雍容貴氣,但是收集財寶的貪婪本性還是多年未改。

  今年二月居廣西孝莊老祖宗當年認養在宮裡的四格格——孔四貞來密函告知她丈夫孫延齡投靠了吳三桂。果然,等皇帝陛下看到這封信的第5天就傳來廣西將軍孫延齡叛。今日,剛剛才侍侯完早朝的全公公溜回來取燁兒一份書函的時候告訴我,靖南王耿精忠也豎起了反旗,偏安臺灣的鄭經也蠢蠢欲動,大有來淌一下渾水,與清廷對抗的架勢。

  對於這段歷史,現代的人怕是滾瓜爛熟,康熙足足用了八年才平定這「三藩之亂」變為了中華帝國真正的「天可汗」。知道結局的我心裡最最關心和心疼的還是目前燁兒的反映,八年啊……

  「皇上今天什麼反映?」

  「索額圖大人提議議和,並斬殺提出撤藩的幾個大臣,皇上聽到這裡當時就摔了奶子杯……」

  哦?很少喜怒現前的燁兒應該是大怒了,他其實是卯足了勁堅決撤藩的,叫下面人議政不過是看看每個人的態度而已。看來,索額圖這次是押錯了寶,踩著了尾巴。

  這摔杯以後想必大家都清楚皇帝的意志了,那也就是說他,馬上會更忙了,忙著制定平定方案,那是長久而又必須落實到實處的瑣碎的政務、軍務。兵雖動糧草先行,入關定都時間不長的清廷,初期連年征戰,前幾年又圈地傷民,還需耗近半國之力來養那貪得無厭的三藩……燁兒國庫有多少銀子我是最清楚不過的。

  今日午後,老祖宗準備從皇室做起,下詔內廷後宮克制奢華聚會、飲食,並拿出自己的體己二萬兩銀子和珠寶玩物三大箱以自己的行動來支持她孫兒的政治主張,充盈國庫,提前犒賞即刻要奉旨前去平藩的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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