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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看著他一本正經的臉,不似在說笑。這孩子都沒出來,就已經動搖了我的地位,下堂妻……三個字即刻在眼前飛舞,委屈的眼淚洶湧而來,立刻滂湃。

  「罷罷……看來我不適合說笑話。「一改剛剛的正經摸樣,蟬翼般的蝶吻一個一個烙下,吮幹那女兒淚……「真是水做的,怎麼就這麼多眼淚……」

  「懷孕的女人最大,你沒聽過太醫說過麼?忙時晚膳才見人影,今天剛剛得閒就來氣人!」這裡的太醫應該不敢對他這麼說話把,不過在他心目中的確我最大啊,這個倒是有自信!

  「不是得閒,未來的數月都打算只應付早朝,不理奏摺,徹底要做一次昏君!」

  「好也……下午有人陪我寫字、賞花、喝茶、溜彎……嗯,我還想出宮吃去『和記』的芝麻芋泥糖葫蘆,那據說可以拉成千絲的『張記』的糖關刀,還有看天橋下的雜耍……」

  自己夫親準備做昏君,她還這麼高興!這人越聽越擰起了眉毛。她又何曾出過宮?都誰給這個女人灌輸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在朝治國,對內……看來也該治家了。

  「宮內萬事皆可,不過出宮之事得等你做了母親再做權宜。」

  嘿……權宜……竟然對我打起了官腔!牛皮糖立刻發揮耍賴、撒嬌、粘、死纏、硬泡等只能在他身上生效的萬般武功。

  「面對整個朝廷都比你輕鬆。這個孩兒以後只能象我,絕對不能象你!」他幽幽道。

  「答應了?」

  「等我殺了那只大魚……再等你做了娘親。」

  床榻上那興奮的女人舉起了手,無奈的年輕男子擊掌輕拍,以禁足為要挾,再不允許她亂動。拉過被子輕輕搭在兩人身上,抱著她側身合上了眼,沐浴著暖暖的初春煦陽……一起進入那甜甜的只屬於兩個人的……夢鄉。

  窗外,無風。花間卻飛舞著兩隻蝶,上下翻飛翩躚 情濃不言離別……

  靠窗的幾上擺著一簇鈴蘭。春日的陽光早已將水曬乾,花和葉子都已幹透。潔白的小花變成了淡黃透明的小鈴鐺,只是仍一串串懸於細柔的莖上,保持著它原來的樣子和姿態,它好像還沒來得及枯萎,只是被陽光濾去了香味和顏色。

  合著幾個大丫頭一起把還保留著盛時模樣的幹花用繡好的大小枕頭套子包起來,或者打成末再加上一層薄薄的蠶沙就是最好的鮮花枕頭了。鈴蘭的花朵是小喇叭形,中空。睡著時除了那花香的味道縈人心脾外,稍微有丁點兒動靜,都能清晰的從那中空的小喇叭樣的花殼傳來。

  前些日看老祖宗有這樣的一對枕頭,她戲稱「救命的喇叭枕頭」,以前未進關時,兵荒馬亂的時候很是派上了用場,看她不經意的說著,我自然不好問仔細,卻對這散發著草原清香的東西感了興趣。便學了樣兒做來。果然,耳貼著小寐倒真能把周圍的細小動靜放大數倍。

  燁兒看了只是擺弄了一小會兒,問了下構造、作法,就推委著不用,說朝廷上已經掛著許多面具,在自個兒的「家」裡還是睡得安穩塌實點吧。

  我這大肚婆,目前嗜睡得要命,怕是打雷也驚不醒。只是愛那帶著陽光氣息的清香,當寶似的,午睡時候枕個大的,晚上和他共枕的那長長的有著精緻刺繡的「龍枕」上擺上個小的。

  這兩月來宮中、朝廷似是波瀾不驚,一片太平。隨著當今天子開始「不務正業」地偶爾早朝遲到;早朝結束後也並不翻牌子再招大臣議事;午後即忙著和那些個童子玩布庫……一切的一切都按照他制定的劇本全方位地在宮廷這個活色生香的大舞臺上演繹著……

  慧貴人已經新晉上了慧嬪,更蒙聖恩,特許家裡帶來一嬤嬤入宮侍侯她直到生產,那嬤嬤還斷定是龍胎。一時宮中更是大喜,連老祖宗都隔三岔五賞賜東西,玄燁更是補品加衣料加珠寶一批一批的送去,最近還特地陪慧嬪連用幾次晚膳。朝廷和宮廷折射的境象其實是相同的,雖然版本不同,內涵卻是一樣。鼇拜的榮耀和權勢此刻更是可比那在點點群星光芒中,襯出的八月十五的月亮,顯赫中天、盛極一時!

  不過,鈴蘭枕頭以它的方式給我傳遞了許多這喜慶太平的版本下的幾絲微讕。

  午後的他總要陪著我午睡一小會兒,但是最近每次等我剛一睡著就悄悄出去,好幾次和暖閣門口的小全子輕聲對話中都傳來那幾個侍衛和幾個我熟悉的大臣名字。拜這鈴蘭枕頭……以前一直以為都只是恍惚中的夢境……

  ***

  夜裡耳畔忽然傳來「唏唆」聲,手往身後那團溫熱的固定位置摸去……溫軟的觸覺……是被子,那人呢?最近身體怕寒,忽然沒有了那一直偎依的活動暖爐,心象有了缺口一般空虛,抖著眼睛掙扎出夢魘撒開的黑色睡網……

  「萬歲爺……晚上夜涼,加件衣服吧。」小全子的聲音。

  費力的支起沉重的身子……我繡花鞋孤零零的擺放在床邊,它的伴侶今天也被主人帶著一起溜號……呵……帶著軟軟的笑,下床趿上鞋子,拉過掛在床邊烏木的架上那專為我做的寬大的溫暖睡袍。

  睡在外間當值的翠兒聽到聲響,揉著惺忪的睡眼過來,看到我已經起來,驚訝得就要出聲……燁兒就沒驚醒到她,難道我現在真是舉止笨拙,動靜太大?我朝她擺擺手,叫她噤口。

  ***

  窗外,月涼如水,星兒稀鬆。

  薄薄的月光濾過剛剛經春吐露出的嫩枝綠芽,搖曳出跳動的婀娜樹影。

  走過幾階湖石壘成的後殿花園小路就見全公公抱著披風站在那,兀見我臉現在他前,月色下那臉像是見到鬼一般煞白,嘴巴張成「窩」形……

  果然……他跑來這禦海亭。

  禦海亭是武英後殿花園的一個方頂小亭,佇立在高高的湖石壘成的小山上,向西可遙望重重宮閣外的西苑海子(目前位於中南海內),登高遠望那三個海子的湖光山色連成一片……這裡是武英殿內玄燁最喜歡的一處地方。居高臨下,望得高,看得遠,自然做事也隱秘方便,比如偷偷要見什麼人……

  禦海亭四面都關著窗,惟有通向臺階這面小門半開著。裡面立著數人,依稀便是明珠、曹寅、索額圖、費楊古,還有幾名武官摸樣的生面孔。其中一名佝僂著身軀,滿臉鬍鬚頭帶雙翎,霍然是個一品的紅頂子大員。

  「太皇太后對臣有救命之恩,奴才是個武夫,不曉什麼大道理。只知道十年磨刀,用在今朝。但憑皇上差遣!皇上放心,明日得手即罷,如有萬一,管他在內廷有多少眼線,布下多少親兵,老臣即封九門來個『甕中捉鼇』!」

  原來此人便是那個據說個性古怪具有江湖習性的傳奇人物——九門提督大人吳居奇。多爾袞做攝政王時代,忤逆過當時的國父攝政王,因救過先皇皇太極和從龍入關的赫赫戰功為由,被莊太后抵死保了下來,當時只是被革職而保全了性命,順治帝親政後即刻被封為九門提督,享有調動京畿所有禁軍的大權。

  原來這才是捍衛皇帝的最後一面鐵旗,最大的,最硬的,也是埋藏得最深的……

  正月時吳居奇常以多病為由不上朝,被禦史彈劾,康熙當朝痛斥吳。

  二月吳居奇公子吳官被彈劾在江南為官時科場收賄,被禦史彈劾,康熙罷了他兒子的官。

  四月吳居奇以年老為由上書請辭九門提督一職,康熙留中,與鼇拜商議誰能任此要職。鼇拜大喜,立刻推舉他兄弟穆裡瑪,康熙聽話地在朝廷上提議穆裡瑪接九門提督一職。鼇拜高興之餘

  挽留還吳居奇任這最後一年,任滿再退,康熙同意。

  就在我的眼裡看來,吳居奇不是一直和燁兒卯上了嗎?是個垂垂老矣的過氣要員而已,今日卻神采奕奕的出現在這……

  他有著這樣深沉的帝王之術……呵,就是這個燭影下邊走邊說邊來回踱步的男人,眼眸堅定似澄夜寒星的男人,我肚皮裡孩兒的爹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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