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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屋外,有女子正拎了一隻提籃沿小溪匆匆走來,聽得左言希呼喚,愕然抬起了頭。

  身似弱柳,發如墨染,眉眼縈情含愁,清秀之極,又有素衣隨風翩舞,看著更是韻致楚楚,惹人憐惜,——正是薑探。

  舉目瞧見左言希,她的眸子頓時映了天光般明亮起來,定定凝注於他身上,竟是掩都掩不住的繾綣柔情,完全無視了那邊怒髮衝冠的慕北湮。

  眼見慕北湮持劍而去,左言希忙奔上前攔阻,又向姜探高喝道:「快走!」

  薑探仿若沒聽到,兀自提著竹籃,目光一刻不曾從左言希身上挪開過,只低低道:「言希,你來了……」

  一時也聽不出是歡喜還是惆悵,只見那雙盈盈黑眸已湧上大片水霧。

  慕北湮越被左言希阻攔,越覺得此女心機深沉,天下無人能出其右,再見不得她故作可憐魅惑人心的矯情模樣,連連出劍,逼開左言希,又刺向薑探。

  均王連聲道:「別打了,別打了……」

  他自然只是讓慕北湮莫和左言希動手,卻早已向皇甫麟使了個眼色,令他帶跟隨而來的數名禁衛繞到後方,先截斷薑探後路。

  薑探會些武藝,但到底體弱多病,根基淺薄,慕北湮盛怒而來,她豈是對手?不過數招,便已狼狽不堪,手中提籃在抵擋之際生生被劈作兩半,裡面的物什散落一地,卻是些剛采回的藥草。

  左言希見她不敵,又已趕上前來,攔住慕北湮,澀聲道:「北湮,你當真要取她性命嗎?」

  慕北湮冷笑道:「不取她性命,難道還學你憐香惜玉,縱她一再害人嗎?以命抵命,天經地義!」

  他的劍擦過左言希左臂,將他衣衫挑開一道裂縫,迅速指向薑探前胸要害。

  既已證據確鑿,當著景辭和均王的面,他便是將薑探就地格殺,也不怕郢王或郢王黨羽摘出不是來。

  左言希面色煞白,眼看薑探行動遲緩,斷難躲開這一劍,忽疾退兩步,再次將薑探奮力拉開。

  慕北湮大怒變招,劍尖再度如毒蛇般襲向薑探,要在左言希援手之前先將這惡女了結。

  眼看劍出如電,要將薑探立斃劍下時,旁邊白影躍出,迅速將她推開,擋於劍前。

  慕北湮滿懷憤恨,全力一擊,未留絲毫餘地,再來不及撤手,鋒銳的寶劍已將那道白影洞穿。

  他心知不妙,慌忙撤劍細看時,已失聲叫道:「言希!」

  左言希未攜兵器,的確已不及救人。最後的奮力一躍,將劍下的薑探推倒在地,卻用自己的胸口迎向了慕北湮的寶劍。

  倒于地間時,他胸前的衣衫已迅速被洶湧而出的鮮血染紅。

  他面色煞白,用手掩著傷口,猶自努力掙起身來,看向薑探。

  姜探被他大力一推,早已跌倒在地。她慌忙坐起身,轉頭看了左言希一眼,頓時淒厲大叫,縱身撲了過去。

  左言希見薑探無恙,方松了口氣,唇角竟有一絲安慰的笑意。

  慕北湮的寶劍已跌落在地,瞧著倒地的左言希,一時竟似在做夢。

  倒是均王最先反應過來,急上前扶住他,向皇甫麟高喝道:「有沒有傷藥?快,快拿傷藥來!」

  景辭、蕭瀟聽得外面聲音不對,才從木屋中趕出,見狀亦是大驚失色,忙奔上前來,急問道:「這……這怎麼回事?」

  景辭久病成醫,亦知些醫理,往左言希受傷的部位一瞧,剛有些血色的面龐已又轉作灰白。他看向慕北湮跌落在地的染血的劍,壓著怒氣低喝道:「你瘋了!」

  左言希吃力地喘著氣,說道:「阿辭,別……別怪北湮。他想殺探兒,你們都想殺探兒……其實都沒錯。是我錯了,歸根結底,都是我的錯。探兒只是想跟我在一起……是我無能,不能替她分憂,讓她在那條萬劫不復的路途上越走越遠……」

  薑探已踉蹌沖到他跟前,顫抖的手指從腰間香囊裡拔出數根金針,紮向他幾處穴位,意欲為他止血續命。

  左言希握住她的手,歎道:「你我都是大夫,哪些能救,哪些不能救,都該清楚得很。莫白白耗費心神。」

  薑探呆呆看著他胸前越湧越多的鮮血,手中金針跌落塵埃。

  她伸出纖白的手,攬住他的脖頸,嗚咽道:「萬劫不復也是我的事……你前夜找我,不是已經跟我說過,你再不要我這樣蛇蠍心腸的女子,再不會見我,再不會理我……我的生死,早該與你無關。你又來找我做什麼?你又來幫我做什麼?」

  左言希道:「傻子,我氣你不聽我勸,越走越遠,才跟你說那些。何況我只說過一次不要你,卻已說了無數次要你……你自然還是我的妻子。」

  眾人才知王則笙遇害後,左言希發現耳墜像薑探之物,暗中去向姜探求證時,曾與薑探大吵一架,甚至因此決裂。

  只是再怎樣的分歧,依然抵不過兩人在漫長歲月裡結下的如斯深情。景辭、左言希因薑探之事責怪左言希時,左言希依然執著相護,不惜被兄弟和好友鄙視疏遠;而姜探性命攸關時,他更用自己的性命在詮釋什麼是夫妻情深,不離不棄。

  他抬頭看向景辭等人,眼底已有忍不住地煩惱苦澀流溢。

  他輕聲道:「北湮,阿辭,我曉得你們惱我……惱我冥頑不靈,是非不分。可我還是求你們……以命抵命,就用我的命去抵,饒過薑探可好?」

  慕北湮的確還想罵他冥頑不靈,為這麼個蛇蠍美人搭上一生一世一條命。可他瞧著左言希越來越灰白的氣色,嗓間早已哽得像塞了二斤棉絮,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姜探已將左言希抱得更緊,那樣低啞而溫柔地說道:「傻子,你才傻子……我欠了什麼我向來知道,欠了的命也不需要你替我抵。我欠你最多,也只想償還你一人。天底下所有人的性命加起來,也抵不下你一個人的性命珍貴。」

  左言希歎道:「你這一世,受了多少病痛折磨。旁人不知,我清楚得很。從小到大,你無數次在病痛裡翻滾,嗓子都哭啞了還在咬牙撐著……這麼多年,你不是活在人世,是活在地獄……若殺人害人都該有報應,你早已夠了!若有沒夠的,剩下的報應,我來承受吧!」

  他看向景辭,並不掩飾最後的哀傷和祈求,「阿辭,放過她可好?可好?她還欠著的,我下世還你,還則笙郡主,可好?」

  §第四卷 蟠龍劫 第32章

  景辭已紅了眼圈,向木屋看了一眼,才沙著嗓子道:「她的確惡,但也許真的不是十惡不赦。阿原想抓她歸案,但她的確無意傷阿原。阿原受傷小產,她將阿原帶來這裡醫治著。」

  慕北湮吸了口氣,猛地看向木屋,吃吃道:「你……你是說……阿原還活著?」

  景辭看向他,澀聲道:「孩子沒了……現在她還在床上昏睡,總算脈息還算平穩,應該沒有性命之憂。」

  慕北湮猛地想起他衝動奔出時,景辭似乎攔過他,而且明知薑探在外,許久不曾出來,頓時恍然大悟,「你……早已猜到阿原不曾遇害?」

  景辭歎道:「若姜探殺了阿原,必會尋地埋屍,怎可能帶回屋內?作為證據的血衣更該掩埋深藏,怎會隨意放在竹籃中?唯一的解釋,阿原沒有死,那些染血的衣衫是她換下的。還有……屋中有藥味,是小薊根葉、益母草等產後調養之藥。我便知……是阿原小產了。

  薑探垂眸道:「她一直在追我,我想法子毒昏了她的鷹,她還是跟了過來。我打不過她,趁她不留意把她也毒昏,正想離開時發現她一直在流血,才曉得她小產了,所以帶她過來醫治。」

  左言希的眼睛已經清亮起來,他握住薑探的手柔聲笑道:「嗯,我就知道,你會改,會改……再不會害人。」

  薑探道:「那是自然。你說我們是大夫,只能救人,不能害人,我聽見了;你說阿原是好人,那她就是好人,我也聽見了。我什麼都不強求了……從此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要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左言希道:「嗯,你好好活下去。」

  薑探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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