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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第三卷 鴛鴦譜 第33章

  阿原「噗」地笑了,「老的只想看兵器,小的只想看美人,誰來看書?滿架子的書就用來裝門面了,搬回來翻都沒人翻過,怎會不乾淨?」

  慕北湮抱肩看著她酡紅的面龐,輕笑道:「誰說沒人翻過?」

  他待要說什麼,又抿了唇,桃花眼黯淡了下,笑容便有些發苦。

  而琉璃已笑道:「從前小姐常常就坐在這個位置看書,有時一看就是一下午,還令奴婢等人在門外烹茶。小姐說,這茶香,加上屋外的花草香,屋內的書墨香,是世間最乾淨最好聞的氣味。」

  阿原嗅了嗅,「我聞到了兔肉香……」

  她眸光一轉,已看到了對面牆上的一幅畫兒,笑道:「要不要把這兔子也烤來吃?」

  畫兒題名為《嫦娥》,但畫上並無美人。

  一扇半開的窗戶,臨窗的案上擺著一局殘棋,還有一隻向外眺望的雪白玉兔。窗外斜斜伸來一枝合歡,葉輕卷,花盛綻,掩映著枝葉後一輪淒清冷月。

  阿原雖在醉中,亦能品出此畫畫風清麗幽雅,有種踟躕蕭索之意,不覺又歎道:「畫這畫兒的,是女子吧?她大約是不敢烤兔子吃的。」

  慕北湮正凝視看她,聞得她這話,神色便有些怪異。

  琉璃忍不住,說道:「小姐,可這畫……就是你親筆畫的呀!連詩詞落款都是你親筆提寫的……」

  阿原忙看時,果見旁邊題著李義山的詩句:「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落款,清離居士。

  原清離,滿紙清愁離恨。

  阿原向後退了兩步,再兩步,歪頭細細端詳半晌,方道:「這不是我的字畫。」

  琉璃笑了起來,「小姐果然醉了!這幅畫兒,是奴婢親眼看著你坐在這邊畫畫題詞的,怎會不是你的字畫?」

  阿原的確醉得不輕,可腦中忽然間異常清明。

  她再次說道:「這不是我的字畫!這絕對不是我的筆跡!」

  小鹿看她說得認真,忙道:「是或不是,咱們寫幾個字不就知道了?我來給小姐磨墨!」

  她挽袖去磨墨。

  慕北湮一直抱著肩,留意阿原的神情,此時也緩緩走來,取出數頁紙箋鋪到書案上。

  他桃花眼似笑非笑,仿若在賞著她的醉態,細看卻了無笑意,說不出的凝重。

  ***

  片刻後,俐落輕盈的三個字躍然紙上。

  阿原吹了吹墨蹟,提到嫦娥圖旁邊,與落款對照。

  同樣是「原清離」三字,同樣神清韻雅,但落款處的字婉媚流麗,自成風範,阿原剛寫的字則放曠率性得多。

  這字跡,明顯是出自兩個人的手筆。

  阿原怔怔地看著那字跡,忽抬頭看向琉璃,「我以前很愛寫字作畫?但我受傷醒來後,好像沒看到府中有我的畫?」

  琉璃道:「原來是有的。小姐的書房裡、臥房裡,都有小姐的字畫,還有刺繡。特別是書房裡,收藏著上百幅呢!後來夫人讓把字畫全都給收來,封存到庫房裡,一件都不許出現。」

  阿原聽得如墜雲裡霧中,幾疑自己在做夢,「你說什麼?母親讓人把我自己的字畫和刺繡都收起來,不許出現?」

  琉璃點頭,道:「夫人還特地把我們幾個貼身服侍的叫去囑咐過,說小姐頭部受創,已不記得從前那些才藝了,別特地在小姐跟前提起這些事兒,免得小姐傷心……但如今小姐既問起,奴婢說出來也沒事吧?」

  省得原先在姐妹間不入流的小鹿整天說嘴,裝作無所不知的模樣。也不曉得小姐看上她哪樁,莫名其妙就成了小姐的心腹大丫鬟,連月錢都漲成其他人的兩倍,說她前兒跟著小姐東奔西跑的,太辛苦了……

  小鹿果然不吱聲,專注地繼續磨她的墨。

  阿原退回書案前,慢慢問道:「大概是什麼時候的事?」

  琉璃道:「應該就在小姐蘇醒後沒兩天吧!」

  阿原取筆,飽蘸濃墨,頓了片刻,落筆如飛,卻是行雲流水的三個字:風眠晚。

  長空片雲般高遠明淨,山際奔泉般流暢悠然,寫來比方才「原清離」三字更覺韻致出塵,風采飄然,倒似寫過千百遍一樣。

  眠晚,眠晚上,晚晚,晚晚……

  風眠晚,風眠晚……

  阿原定定地看著那三個字,酒意翻湧間,若有無數人在耳邊一聲聲呼喚,雜遝混亂,如浪潮般挾裹住她。似有著什麼東西突突地向外鑽著,要從腦部某個閉合處沖出來;又似有什麼東西沉沉地壓來,把一顆心碾來碾去,疼得她透不過氣。

  慕北湮已走到她跟前,看看字,再看看她,輕聲道:「這個……是誰?」

  阿原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口氣,揉了揉莫名生疼的胸口,低低道:「今天王則笙惱羞成怒時,曾喚我這個名字。這名字……很熟悉,很熟悉。」

  慕北湮細細想了一回,搖頭道:「京中雖有姓風的人,但沒聽過這名字。」

  琉璃亦道:「小姐素日交往的人中,沒有叫這個的。」

  小鹿也湊過去看,怎奈那字認得她,她不認得那字,只得問道:「這寫的……什麼?」

  琉璃鄙夷地瞪她,「風眠晚。難道你聽說過?」

  小鹿睜大眼,「風眠晚?我當然聽說過呀!」

  幾人反而怔住,一起看向她。

  小鹿笑道:「小姐你忘了?沁河那個說書人,說書時就曾說過風眠晚!」

  琉璃不禁撫額,連慕北湮也深感這小丫頭太不靠譜,歎道:「小丫頭,咱這是談正事呢,就別說故事了!」

  小鹿急了,「雖是說書,可聽聞他說的都是真事兒呀!那一段,說的就是大半年前發生的,燕國諸皇子奪位之事。」

  慕北湮搖頭,抱肩調笑道:「好,那你且說來聽聽,燕國先前皇帝是誰,有幾個皇子,奪得皇位的又是哪位,姓甚名誰?」

  小鹿頓時挺直了脊背,不慌不忙說道:「燕帝柳人恭,皇子有五六個,但最有可能奪位的,只有二皇子柳時文,和三皇子柳時韶。柳時文仁厚,又有深得柳人恭器重的名士陸北藏相助,本該勝券在握。何況柳時韶勇武卻荒唐,與其庶母羅氏有染,被父親杖責後一度逐出幽州,雖有兵馬在手,看著並無勝算。誰料陸北藏病逝,其女弟子風眠晚……」

  阿原失聲道:「對,我想起來了,風眠晚,那個說書人的確講過!她明面上是二皇子的謀士,實際上是三皇子的紅顏知己。柳人恭重病之際,她故意答應二皇子,為他刺殺三皇子,暗中卻是與三皇子合謀,將計就計,除掉了二皇子,讓三皇子柳時韶登上了皇位!」

  窗扇開著,吹到酒後汗意涔涔的身子上,阿原不由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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