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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她抱肩看著小印子的屍體,有些鄙夷地說道:「他打算拋屍時,發現瑟瑟的屍體已經僵硬,緊緊扣在了他身上,——就和打撈上來時你們看到的一樣,屍體雙臂、雙足都已僵硬,鎖鏈似的纏緊他。當然,小印子若是鎮靜下來,也不是不能將瑟瑟的關節掰開。但那時是深夜,他剛殺了瑟瑟,至少也是殺瑟瑟的幫兇,在這麼個黑漆漆陰森森的湖邊,忽然發現背上的屍體如有神助般摳住了自己,怎麼也甩不脫,他會怎樣想?」

  阿原拍手道:「他當然心虛害怕,或許第一個轉起的念頭,就是瑟瑟變成鬼找他來了!」

  長樂公主更是滿面春風,明眸顧盼之際光華閃耀,竟比亭畔盛放的薔薇還在豔麗幾分。她道:「不錯。他發現屍體甩不下來,驚懼之下顧不得看腳邊,很可能就此滑落水中。近岸處水雖然不深,但他落水後行動不便,越掙扎往下沉沒得越厲害,越疑心是瑟瑟在找他索命,於是真的溺死在水中了……」

  黎煥和幾名太監已聽得目瞪口呆。半晌,黎煥才道:「或許,真的是瑟瑟索命?」

  旁邊一名小太監猶豫良久,忽撲通跪於地間,說道:「公主,原大小姐,小人冒昧說一句,小印子不會殺瑟瑟!小人跟瑟瑟是同鄉,知道的可能比旁人多些。瑟瑟跟小印子的確……的確很要好。瑟瑟曾跟我說,如果有一日被放出宮去,便在宮外等著小印子。」

  長樂公主不覺看向阿原,「哎?真的有苦情戲?」

  若這小太監說的是真,小印子的確沒有殺瑟瑟的動機,更不可能拋屍滅跡。

  阿原不覺抓頭,低低道:「公主,看來咱們推測的方向不太準確……」

  長樂公主一直留意著山石後的動靜,早已發現謝岩的衣角消失,身影轉向另一個方向,聞言也不著急,悄聲道:「沒事兒,咱得聰明,但也只能適當聰明,太聰明壓過了他們,反而會壞事!」

  阿原也注意到謝岩的行蹤,忙贊道:「公主英明!」

  二人正盤算著各自的小心思時,亭下已傳來謝岩清朗的聲音。他歎道:「恐怕不只是苦情戲,還有殺人滅口的把戲!」

  長樂公主往下一探,正見謝岩清素的身影,唇角便不自禁地浮上笑意,卻只柔聲道:「阿岩,你怎麼下去了?快上來,小心腳滑!」

  謝岩不知什麼時候已走到小印子落水處,負手觀察著,然後一招手,「你們過來看!」——

  §第三卷 鴛鴦譜 第14章

  長樂公主聞他相喚,差點要直接跳下亭子,阿原忙拉她出了亭子,欲走下去細瞧,險些與立于山石後的景辭撞個滿懷。

  阿原早先便已看到他身影,見謝岩下去,原以為他必定跟去,再不料他居然還在那裡。

  她又是歡喜,又是納悶,不由道:「阿辭,你不下去瞧瞧?」

  景辭靜靜地看她一眼,抬腳往亭內走了幾步,才懶懶地丟下一句:「有你們去瞧也就夠了!」

  阿原悻然,無奈地嘀咕道:「為什麼他的口吻……聽著總有些欠揍?」

  長樂公主忙安慰道:「沒事,越傲的男子越死心眼,嫁了他,一世省心!」

  最要緊的是,她省心了!

  她們走到謝岩身畔時,又聽得景辭在上方亭子裡說道:「不過,我想提醒一句,人死後的確會很快開始僵硬,但要僵硬到正常力道難以掰開,可能要數個時辰。」

  長樂公主皺眉,「這……幾位妃嬪的宮院到這裡都不到一裡路,小印子再怎樣耽擱,也不至於數個時辰間都背著瑟瑟的屍體吧?」

  謝岩負手看著眼前的草叢,說道:「所以,其實小印子並沒有耽擱太久。他應該就是在這裡背著瑟瑟的屍體躲了一刻鐘到半個時辰的樣子。」

  下方草叢高而密,有很明顯的被壓過的痕跡,露出亭子下方因松脫剝落而凹陷下去的台基部分。

  看那痕跡大小方位,正與謝岩所說吻合。小印子背著瑟瑟的屍體,該在這裡藏身了一段時間,才會把草叢壓成這樣。

  阿原抱著肩只作思索狀,悄悄用眼睛餘光瞥著長樂公主。

  果然,長樂公主仔細觀察著青苔上的腳印,又仰首看了眼小亭,思忖片刻,便道:「於是,小印子真的不是前來拋屍的,而是背著瑟瑟的屍體從哪裡逃出來……逃到這裡時,可能追兵也趕來,所以他曾背著瑟瑟在下面躲藏過。可惜追兵還是發現了他。」

  她指點著青苔上的滑痕,「若是拋屍,他的腳尖應該對著湖水,向後方滑落,面朝下傾向湖水;但你們看,現他的腳尖是斜對著岸邊的……」

  不僅滑落處的腳尖對著岸邊,前面青苔上還有半個腳印,同樣腳尖對著岸邊。

  正常走路應該往前走,但滑落的腳印卻在後面……

  阿原忽抬頭向亭內問道:「阿辭,你檢查下小太監前胸或前腹有沒有不明顯的傷痕。」

  話音剛落,便聽得景辭懶洋洋地答道:「右肩有一處泛紅,比雞蛋略小的樣子,可能是刀柄或劍柄所留。」

  幾人看著地上的腳印,不由打了個寒噤。

  他們幾乎可以想像出當時的畫面了:小太監的行蹤被人識破,慌忙背著小宮女的屍體從草叢中奔出,想要向前奔逃,但前面驀地多出一人。他驚恐地往後退時,對方調轉刀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刀柄磕向他右肩。重力之下,小太監立足不穩,鞋底在滿是青苔的碎石上滑過,仰面跌落湖水。

  他必定在水中掙扎過,而岸邊之人必定持著兵器虎視眈眈,直到冰冷的湖水徹底將他吞沒,方才轉身離開。

  小太監的背上始終背著瑟瑟。

  他在水中掙扎時,或許至死都沒想過拋開她,或許偶爾也有過念頭想甩開她。

  瑟瑟的關節雖已開始僵硬,他真想甩開時,也不至於完全甩不掉;但他感覺出她手足環於他身上的力道時,更多想到的,也許是她曾經溫暖的懷抱,以及她用漸漸僵硬的四肢傳出的戀戀不捨。

  於是,他終於保持著背負她的姿勢,一起沉入了湖水裡。

  冰冷黑暗的深水裡,兩人的身軀漸漸僵冷,依然彼此糾纏,緊緊相依,難分難舍。

  生不離,死不棄,無非如是。

  ***

  阿原想著自己一手將二人拆開,頗有些難過。她低歎道:「公主,此事只怕比我們最初想像的要複雜很多。」

  長樂公主也有些懊惱,隨即道:「再難的案子,也得辦個水落石出。若連我們都推託起來,誰還敢窮究這個案子?黎煥,刑部仵作不方便,便找個嘴緊可靠的穩婆入宮,讓她循例驗屍並填好屍格,直接送我宮裡去。」

  黎煥連忙應了,那個瑟瑟的同鄉小太監卻已抹起了眼淚。

  阿原便道:「待查明此案,就將他們合葬一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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