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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阿原道:「茶樓裡龍蛇混雜,我有時會過來看看,順便抓幾個小毛賊,倒沒怎麼聽書。小鹿倒是喜歡,得空兒便往這裡鑽。」

  說話間,跑到後面找夥計打探消息的小鹿已悻悻走過來,說道:「還想著來這邊茶樓等消息,可以順便聽聽書呢!誰知張先生今天又病了,說這兩日都未必能來。」

  「張先生?那個說書先生?」阿原嗤之以鼻,「瞧你這狂熱勁兒,還真打算拜他為師了?」

  小鹿笑嘻嘻道:「我仔細想過了!我一沒小姐的容貌,二沒小姐的才情,如果學得一手說書的本領也不錯。日後小姐抓賊抓乏了,不想動彈時,我也可以靠說書來養活小姐!」

  阿原看著她全無心機的笑臉,半晌方能道:「有志氣!有志氣!我真是……太謝謝你能想那麼周到了!」

  小鹿便道:「那我現在就去瞧瞧張先生吧!他住得離這裡不遠。想討好他教我說書,不如就趁他生病時去端個茶遞個水什麼的,必定事半功倍!」

  阿原撫額道:「好,好……學得能說會道,以後可以幫我吵架罵人也是極好的。」

  小鹿得了小姐應允,歡呼一聲,已奔了出去。

  景辭看著主僕二人說話,清清冷冷的黑眸漸轉柔和。他輕輕笑道:「小鹿想多了。我雖然沒有滔天富貴,但養你大約還養得起。即便我註定壽促,留給你的家財也該可以讓你一世富足。」

  阿原愕然,「你……你說什麼?」

  景辭道:「我說,待處理好此事,你便隨我回京吧!端侯府雖偏僻了些,倒也清靜。」

  阿原忽聽得他說得如此直白,頓時又羞又喜,反有些手足無措,忙垂下頭掩飾自己赤燒的臉頰,說道:「其實……嗯……也是好主意。不過我終究是原家的女兒,還是要跟母親商議商議的……我雖不記得從前的事,但原府應該早就替我將嫁妝備得妥妥貼貼吧?」

  先前逃婚,那是因為無法面對她的過去,也無法想像嫁給一個即將死去的陌生人是何等情形。如今她已見到景辭,確定了彼此的心意,當然願意光明正大地嫁過去,從此與他雙宿雙飛,何等快活!

  但對面的景辭遲遲沒有應答。

  阿原疑惑抬頭時,才發現景辭抿著淡白的唇,正將手壓住胸口,微闔著黯淡的雙眸低低喘息。

  她忙撲過去,問道:「阿辭,怎麼了?」

  景辭勉強一笑,「沒事。休息片刻便好。」

  ***

  阿原不太明白,景辭這幾日明明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怎麼忽然又病了。

  雖說查人命案時談婚論嫁,有點不合時宜。但不管怎麼著,談婚論嫁總是喜事,何況又是景辭自己提出來的,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哪有談起喜事病如山倒的?

  眼見景辭不適,又放不下案情,阿原只得去附近的客棧裡要了間上房,陪他在客棧裡休息。

  景辭的症狀一直到入夜後才漸漸緩解,披衣坐起向花月樓的方向眺望。

  阿原端了碗清粥來,又問道:「你這病到底是怎麼回事?左言希那麼好的醫術,也除不了根?」

  「不是說了麼,先天弱疾,臟腑本就比尋常人虛弱些。若控制得好,沒有大悲大怒,興許還能活個幾十歲吧!」

  景辭漫不經心地答,仿佛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閒事。

  阿原立時想起他被親近之人背叛、挑斷足筋棄諸狼群的消息,不由打了個寒噤。

  憑他怎樣的剛毅深沉,涵養不凡,遇到這等磨挫都不可能等閒視之。大悲大怒,引發舊疾,便是意料中事。

  景辭已走到桌前,看著熬得黏稠清香的粥,被夜色浸得黯淡的眸子忽然閃亮了下,「你熬的粥?」

  阿原道:「嗯,看你睡著了,橫豎花月樓那邊沒消息傳出來,就去燉了些粥。既然胸悶不適,吃什麼都嫌膩味,喝點粥想來應該不妨事。」

  她尚未說完,景辭已坐到桌邊,拿湯匙在粥中挑了挑,濃黑的眉峰已然挑起:「是粳米和粟米一起熬的?」

  阿原點頭,「我想著藥補不如食補,粟米和著粳米,性溫味甘,陽中帶陰,清淡養體,長長久久吃著,對臟腑調理必有益處。」

  景辭也不說話,一匙一匙吃著,不過片刻竟已吃得底朝天。

  阿原見狀大是歡暢,笑道:「想來勞碌了一整天,早就餓了。要不要再給你盛一碗?」

  景辭丟下湯匙,搖頭道:「現在不用,等宵夜時再熱一碗就好。既然病著,也只能少吃多餐了……」

  阿原連聲道:「好!好!你若愛吃,我以後繼續給你煮。想來知夏姑姑要挑毛病,挑不出這粥的毛病吧?」

  景辭靜默片刻,答道:「以粥養體,本就是她教你的。」

  「啊?她?」

  「你雖不記得了,但熬制的粥倒是和從前一樣的味道。」

  「我……以前熬過?」

  阿原剛收了空碗準備送出去,聞言不由愣在那裡。

  看著他眼底不知是希望還是絕望的星芒,她腦中似也有點點星芒混亂閃動。

  §第二卷 帳中香 第41章 倚劍誰家少年郎(41)

  恍惚間,她仿佛聽到少女嬌糯柔美的聲音:「師兄若是愛喝我熬的粥,我天天熬給師兄喝,好不好?」

  有年輕男子仿佛哂笑一聲,不曾答她的話,轉身給了她一個冷淡的背影。

  那背影頎長高挑,蒙了霧氣般不清楚,可她卻能清楚地知道,那就是他,就是景辭。

  「師兄……」

  她幾乎拼命全力在叫,想要破開眼前突如其來的幻覺。

  「噹啷」的碎響中,阿原抱住驀然疼痛得似要裂開的頭。

  「眠晚!」

  有人低低驚呼,她的身上便暖了一暖。

  阿原喘著氣,努力調勻呼吸,終於強迫自己慢慢從幻覺中醒過神來。

  空碗跌在地上,已經裂作數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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