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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涵秋坡上,閃電亦破開雨夜,照亮新修的墳塋。

  風雨之中,天地孤寂。

  有黑衣人披著蓑衣,靜立於雨夜中,看另兩名蒙面男子揮揪挖開墳墓,露出嶄新的棺木。

  黑衣人幾步沖上前,用袖子拂擦棺上的泥水。那邊蒙面男子一個急忙起釘開棺,另一個已撐開了一柄大傘。

  電光閃過,照上那被挖得斜傾的墓碑,正書著墓中人的姓名:「薑探之墓」。

  棺木終於開啟,露出清瘦蒼白的女子,容顏清麗,眉目宛然。

  黑衣人低呼一聲,顫抖的手將兩顆藥丸塞入她口中,伸臂將她抱出,小心攏到胸懷間,方才側頭吩咐:「把墳墓填上,一切恢復原狀。」

  「是!」

  那二人領命,繼續忙碌。

  而黑衣人已抱起女子,飛快奔往坡下。

  又一道電光閃過,天地有瞬間的異樣明亮,照出黑衣人蓑衣上滴下的水珠,也照出他斜伸出蓑衣的劍柄。

  蒼黑色的雙雀流蘇結劍穗,在雨水裡幽幽閃亮,雙雀栩栩如生。

  ***

  賀王府別院。

  終於迎來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

  天清似水,數日前被雨水清洗過的竹林在夜風裡搖曳,疏朗雋秀,一如竹中對酌的兩位貴公子。

  謝岩輕晃手中的夜光杯,聲音清潤亦如月色:「言希還是沒過來?」

  慕北湮搖頭,「應該去縣衙了。你明天就回京,他該回來送送的,只怕是耽擱住了。」

  「又為景典史?」

  「應該是。言希傲得很,但和景典史還合得來。景典史剛到沁城,就藉口查案前來見過他。我問言希,他說先前在外遊學時認識的故交,其他並不肯多說。」慕北湮側頭看向謝岩,「他當然不僅僅是典史。」

  「當然。」

  「那他是……」慕北湮擱下夜光杯,桃花眼裡終於多了幾分慎重,「我們猜的那個人?」

  「我不敢確定。」

  謝岩低眸,手中美酒色澤盈盈,薄如紙的墨綠色杯壁清亮如明鏡,變幻著奇異的流光。

  慕北湮便無奈,「其實你本該知道的。若他真的是……端侯,他似乎沒打算瞞著你,不然先前也不會邀你去端侯府了!」

  謝岩苦笑,「嗯,他邀請我時,恰好長樂公主又犯病,纏得我受不住,只好先避了出去,故而並不在府中。正好我堂兄謝以棠在,你該知道的,他說聰明時也聰明,聽說端侯相邀,立時自己跟過去相見,端侯倒也見了。」

  「就是你那個以寫豔詩出名的堂兄?」

  謝岩歎氣,「就是他。也不曉得他都跟端侯說什麼了,回府後還送了什麼東西給端侯。我後來問起時,我那堂兄說端侯對京中風流逸事也很感興趣,他便送了幾幅字圖過去。我聽說後覺得不妥,遞了名帖前往端侯府求見時,閽者回答端侯病得厲害,暫不見客。」

  慕北湮哈哈大笑,「謝大公子,你……你居然吃了閉門羹!我原以為只有別人吃你閉門羹的份兒!」

  謝岩指尖輕晃,「也未必有心讓我吃閉門羹。算日子,或許是他那時已經離京了呢?若已是旁的身份,自然不便再和我相見。但他也不是沒給過暗示。」

  慕北湮奇道,「什麼暗示?我們在縣衙住著時,他似乎一直閉門養病……」

  謝岩沉默片刻,說道:「他說,他在鎮州長大。」

  「鎮州……」慕北湮茫然,「跟你有關?」

  「我母親姓景,在前往鎮州的途中遇害。」

  「倒未聽你提過母親之事……」慕北湮捏緊杯盞,「不過,也是鎮州!也姓景!有關聯?」

  「嗯,我母親是陪我二姨回鎮州省親的。聽說二姨僥倖得以逃脫,但不久也從鎮州傳來噩耗,隨即便傳來鎮州的成德節度使王榕陳兵要塞、封鎖南北交通的消息。當時皇上尚是梁王,並未與王榕計較,後來登基為帝,甚至還封王榕為趙王。王榕雖接受封號,暗中卻與晉國結盟。皇上雖惱怒,但這些年始終不曾追究,每每封賞甚厚。」

  「此事我父親也提過。」慕北湮眼底也收了素日的憊懶,沉吟道,「父親說,趙王王榕原是世襲的節度使,雖不好和我們大樑或晉國、燕國相比,但也根基深厚,逼得緊了,梁晉交戰時相助晉國,于大樑甚是不利,故而還是以懷柔籠絡為主。」

  謝岩將杯中美酒飲盡,慢慢地旋著幽綠幽綠的夜光杯,低聲道:「還有一個原因。我母親去世時,我還沒滿三個月。據說,母親之所以丟開我陪二姨回鎮州,是因為二姨已經懷了七八個月的身孕。」

  慕北湮驀地悟過來,失聲道:「也就是說,景典史……可能在暗示,他是你二姨的孩子,是你……姨表兄弟!」

  謝岩低低道:「對,應該是我表弟,我從未見過的表弟。」

  「於是,景典史當然不會是小小典史。」

  「若真如我們推測,他當然不是小小典史。」

  謝家還不是賀王這種以軍功起家的,正宗的名門高戶,地位顯赫。但謝家夫人能拋下不滿三個月的愛子陪妹妹回家省親,其妹自然也不是尋常人物。

  「端侯,景辭,景知晚……」慕北湮皺眉,「他忽然來沁河,是為……清離?」

  謝岩抬手又倒了一杯酒,嗅著淡淡的酒香,清澄眼底漸漸迷離,「北湮,我說過,她不是清離。明日我回京,你需多留意他們動靜,只是需謹記,不可玩火!若景知晚當真就是端侯,你該曉得他不好惹!」

  慕北湮向後一靠,懶洋洋笑得如春困的貓咪,「放心,我會盯著阿原和景……景典史。這事兒……真的太蹊蹺了!」

  謝岩便默然喝酒,如玉面龐漸泛起微醺的紅暈。他輕撫懷中絹畫,歎道:「北湮,我想清離了!」

  慕北湮沉思著什麼,忽一擊桌,說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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