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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害怕?

  阿原已辨不出他是嘲諷還是激將。

  他話語間似有關心之意,只是他武藝這般高,卻要先行離去,留她孤身在密林荒草間尋線索,著實看不出半點好心腸。

  她有些著惱,唇角抿了抿,說道:「我自然不害怕。既然景典史尊貴,怕被風吹著、雨淋著,那我一個人繼續搜好了。」

  景知晚出乎意料地不曾嘲諷回去,只淡淡道:「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小壞陪你。何況這山坡也不大,若是遇險或有急事,可以撮口為哨通知我,我會立刻趕過去。」

  阿原暗自腹誹他太虛偽,但心念動處,卻已撮口為哨。哨聲響起,一長二短,出奇地悠揚婉轉,流暢悅耳。

  這幾個月馴鷹,似乎不曾對小壞用過這樣的韻律。但她吹來很是自然,得心應手得像已吹過很多次。

  小壞斂翅立於樹上,側耳傾聽著,不知所措地看她。

  阿原自己也有片刻恍惚,才向景知晚笑道:「就用這樣的哨聲,如何?」

  景知晚盯著她,眼前卻似有白鷹的翅翼掠過,接著是少女明亮的笑容,那樣清脆脆地向他道:「師兄,若我有事,便有這樣的哨聲喚你,好不好?」

  除了眼底少了永不離棄的追隨和深入骨髓的眷戀,眼前的女子似與記憶中的女子並無二致。

  他終於唇角一動,簡潔地答她:「好。」

  他的神色很怪異,連聲音也怪異。

  但鑒於此人一向怪異,阿原便忽略了他所有的怪異,向她的鷹招呼了一聲,逕自向前搜尋,搜尋風雨將至時越來越緲茫的線索。

  走出數十步,阿原心頭忽然也怪異起來。

  景知晚如此刻薄可惡,剛剛也只同行了不到半個時辰,為何她跟他分開後,會忽然覺得心頭空落落的,說不出的不安?

  她轉頭向後方看去,卻見林木森森,在暗夜裡隨風起伏,如一張將整座山坡都扣住的巨大的黑網。她再看不到他的身影,甚至連他那盞燈籠的微光都找不到。

  想他身手高明,輕功極佳,必定早已離去,奔向坡上那間獵人搭來遮風避雨的小木屋了。

  他尊貴,自然該享受;於是自願當小捕快的原大小姐,只能繼續在黑夜中跋涉于密林……

  §第一卷 靈鶴髓 第62章

  阿原搖搖頭,一邊往前走著,一邊向小壞笑道:「他走了……走了真好,這麼個人在身邊,看著多礙眼!」

  小壞未必懂得她在說什麼,卻也撲著翅膀鳴叫一聲,以表萬分贊同。

  她所不知的是,在她和景知晚分開的那一處,景知晚正緊靠山石坐于地間。

  他摸著腳踝,面色慘白,額上已疼出大顆大顆的汗珠。他的旁邊,放著被他吹滅的燈籠。

  阿原的笑聲和話語,不高也不低,恰能一字不漏地傳入他耳中。

  而她的笑聲於他太過熟悉。

  那曾經刻入骨髓的笑容,在他孤寂一人苦苦掙扎於絕望和苦痛之際,依然夜夜入夢,提醒他曾經擁有的一切,以及,已經失去的一切。

  眼前的女子坦蕩明朗,眼底的光彩也不算陌生。

  當年,他將白鷹送那個十五歲的少女時,她也曾展現這樣明亮的笑容。

  她還抬起清瑩如水的眸子驚喜問他:「這鷹,由我來馴?」

  「既然給你,自然由你來馴。」他負手看著她,「把它馴得比五皇子那只鷹更兇猛,更聽話,便不必眼巴巴地羡慕人家了!」

  她圍著架子上的小鷹轉著圈,仰起的面龐如明月般皎潔無暇,「它叫什麼名字?」

  「還未取名。」他看著他的笑容,難得促狹一回,「就叫小晚吧!」

  她頓時紅了臉,欲罵他又不敢,只憤憤地瞪他:「什麼不叫小辭?」

  最後,小白鷹取名叫小風。

  它掠翅而過時,輕捷得像風,羽毛振動的聲音撲到耳邊便是溫柔的風聲。取名小風,可謂名副其實。

  於是,發現抗議無效後,她很鬱悶。

  不只一次,他聽到她在背後嘀咕:「風眠晚麼……風是姓,又不只我一個人姓風。」

  但也不是她一個人名字中有個「晚」字。為何小晚用不得,小風就用得?

  而她不曉得的是,其實風並不是她的姓。

  很久很久以前,知夏姑姑帶回了一個剛出世的小小女嬰。

  仿若驚恐著未來的命運,她一直在啼哭。隔得好遠,他都能聽到冬日凜風呼嘯裡那女嬰的哭聲。

  即便舅舅遣人看顧,她依然每夜哭鬧,很晚都不肯睡覺。

  數日後的一個深夜,雪很大,再次被她異樣的哭鬧驚醒時,他忍不住披衣奔了過去,然後看到了持劍在手的夕姑姑。

  他看著女嬰哭得通紅的臉龐,還有滾著淚水的乾淨眼睛,說道:「別殺她。以後……讓她跟著我吧!」

  舅舅便道:「罷了,養幾日看乖不乖。若是太鬧,便不用留了。外面好大風,偏生這丫頭這麼晚還哭鬧不休,嗯,就叫……風眠晚吧!」

  那年,他五歲。

  她漸漸長大,可他也漸漸長高。她始終仰視著他。

  §第一卷 靈鶴髓 第63章

  她自然是乖巧的。

  在他不動聲色的調教下,她越來越乖巧。

  知夏姑姑終於想不起要拿起已經放下的劍。

  誰也說不清知夏姑姑是對還是錯,但他必定是錯了。

  從一開始就錯了,且知道錯了,還不知悔改,生生把一條沒有盡頭的暗路走到了無處可去的漆黑。

  側耳聽著阿原的腳步聲走遠,漸漸完全看不到燈籠的亮光,景知晚從懷中摸出個玉瓶來,倒出兩顆藥丸服下,才蹣跚起身,取出一柄極鋒利的短匕,截下一段樹枝削作短棍,然後拄著那短棍,一步步在黑暗中向前摸索著,走向通向坡上的那條山道。

  山坡上根本就沒有路,只有凹凸不平的山石和荊棘四布的密林,他走得很艱難。

  他一直走得很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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