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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十三

  一個下午,生了氣而一直沒有找陸議的搖搖終於忍不住來到都尉府,她推開一扇又一扇的門,走進陸議的房間,房間裡卻空無一人。

  這時陸議已經離開三天。而在此之前,與作亂的山賊有過幾次交鋒而殺得賊方大敗後,賊帥潘臨索性帶著他的賊兵們躲進密林深山,消失得無影無蹤。

  陸議找了他們整整兩個月,每一天他都坐在都尉府等他的探子回來告訴他關於山賊的消息,可是每一天等來的都不是他想要的消息。這裡的山疊著山,林子疊著林子,幾百人的軍隊躲進了山就如同針掉進大海一樣無跡可尋。陸議著急卻又無可奈何。與此同時來自都城的信一封接一封地送到他面前,催促他迅速捉拿賊首,不要再讓他們拖下去。

  陸議知道即使他拿不住賊帥潘臨, 能夠讓山賊們停止作亂躲入深山,對朝廷那邊也不是沒有交代;但陸議也知道如果他想要離開,唯一的辦法是迅速將潘臨的頭送去吳郡。

  他等了兩個月,從夏天等到秋天。然後他終於等不及。他自己領著軍隊進了深山,發誓不找到潘臨絕不再出來。

  搖搖聽都尉府的士兵們說了此事,心下一陣茫然。

  為什麼茫然,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陸議如此著急要捉拿潘臨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但她心裡隱隱有一種感覺,她覺得陸議是等不及了,這個年輕溫和、帶著另一個世界的優雅與從容從她生命中路過的男人,是迫不及待想要作出某種改變了

  她漫無目的地在房中行走。看了看牆上的畫又看了看桌上的字。這些字大部分她都能認得,可她覺得即使認得也毫無意義。她想認字只是因為她想看懂他寫的字,如果他不在這裡,又有誰會寫字給她看。

  然後她走到床邊上,發了一陣呆又準備走開。這時她突然發現床頭密密麻麻刻了很多字,這時她才想起床頭是有刻字的。這些字都不成句子,都是諸如「吳郡」「廬江」之類的奇怪字眼。

  字一直往床下蔓延。她看了會,又去將床搬開。床下的字也平淡無奇,但有一個地方,劃了很多橫道。

  一橫,兩橫,三橫……

  她起先並不明白這些橫是什麼意思,但當她明白過來的時候,心便往下一沉。

  他殺了人。

  這個優雅、從容,一雙手乾淨得不像話的男人是懷著什麼心情刻下這些道道,她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深深地記住了他殺了人這件事情。刻在牆上的道道,很深,卻不是一次性劃出來的,是反復在牆上磨下的印記。

  第一個人,第二個人,第三個人……

  夜晚,當其他人都在酣然入睡的時候,這個男人躺在床上,用小刀一道一道在牆上刻出深深的劃痕。海昌的夜是格外安靜的,窗外的蛙叫與夜鶯的歌唱只能讓這個夜晚顯得更加幽靜。一片寂靜之中,他一遍一遍地在牆上留下痕跡,用來記住站在他身後的鬼。

  搖搖把床搬回原來的位置,心中頭一次感到悵然。

  她用了兩天時間,最終在深山間找到陸議。在寥落得似是隨時要被周圍山巒吞沒的營火中,陸議背對著火光,安靜地看著北面的天空。

  「陸議,」搖搖忍不住問,「你在想什麼?」

  陸議溫和地看了看她,卻什麼都沒有說。

  十四

  搖搖在陸議軍中又呆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來,他們每天都在變換地方。他們在漫無目的地尋找潘臨的蹤跡。山越來越深,林子越來越茂密,可是潘臨和他那幾百人馬卻好象人間蒸發了般無影無蹤。

  象這樣子不停變換地方的行軍應該是很辛苦的。可是搖搖不覺得,陸議手下那些當地招募來的士兵也不覺得。他們本來就是被山養大,在樹林裡覓食的野人,一路餐風露宿,他們不但沒有士氣低靡,反而愈發地興高采烈。每日晚飯一過便四散開來自娛自樂,仿佛他們跟隨主帥不是為了什麼重要的使命,而僅僅是進行著一次大家都喜聞樂見的郊遊而已。

  與這歡騰氣氛格格不入的,仍只有陸議一人而已。

  他說話的聲音依舊平靜,他臉上仍是那樣溫和從容的神情,可是搖搖能夠透過他平靜的表面看見他內心與日俱增的焦急。他常常呆坐在一個地方一坐就是幾個時辰。而當晚飯過後軍士們興高采烈地開始磨牙打賭享受一天中最閒散的時光時,他也只是垂著眼默默離開一段時間。沒有人知道他去哪裡,也沒有人知道他去做什麼。

  只是有一天搖搖偷偷跟蹤了陸議。她看著陸議出了軍營便往湖邊的方向走,他走得很慢,走走停停,仿佛滿懷心事。搖搖以為他有什麼特別的事情要偷偷去做,可是發現他只是站在湖邊一動不動半天後,不由大失所望。

  「陸議。」她忍不住輕輕喚道。

  陸議回過頭來,英俊的臉上寫滿跟這山谷夜色一樣的憂鬱。可是當他看見搖搖,當他開口跟她說話時,他又變回那個嚴肅的都尉,耐心的恩師,以及一個永遠平靜從容仿佛從來沒有什麼需要別人説明的兄長。

  「搖搖,這裡風大,你先回去。」陸議溫和地說。

  「可是陸議,你在想什麼?」搖搖忍不住問。

  陸議笑了笑,說:「也沒什麼。」

  搖搖有些憤懣,她在想這個男人真是不像話,明明在想些什麼,但又從不告訴她他在想什麼。可是她什麼都沒有說。湖邊有條廢棄的小船,她就三步作兩步地跳上去,然後對陸議說:「陸議,走,我們划船去。」

  陸議想要拒絕,但搖搖黑黑的眼睛一直看著他,他突然覺得拒絕有些殘忍。他就什麼都沒有說,走上了船。船的地一塊木頭爛掉了,陸議踩上去的時候,腳下斜了一下,搖搖立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扶住了他搖搖又對自己生出些莫名的惱恨來——為什麼會害怕他掉到湖裡面去?

  可是搖搖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她解開了繩索,悠悠地將船推開來。劃了一段時間之後她就停了槳,任船慢慢地隨水漂向湖心。這湖真的好安寧,淺細的漣漪漾開後又很快歸於平靜,月亮的倒影在仿佛伸手可及的水中安靜地看著他們。月光讓陸議的一身白衣也有了月光的顏色,空氣是涼的,水中的荷葉已經凋零。

  「陸議,你在想什麼?」搖搖再一次問。

  「也沒想什麼。」

  「你一定是在想什麼的!」搖搖有些莫名地委屈,大聲說道。

  陸議怔了怔,然後說:「我在想啊……深山的秋天總是來得早。」

  「那不是深山的秋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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