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世花 | 上頁 下頁
一八


  是的,我想起來,我一直就很愛哭。可是來到這個世界後我告訴過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要再哭了,我也一直沒有哭過,可為什麼現在,跪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我的淚水斷了線的珠子般紛紛滴落?

  現實襲來,我無力掙扎。我突然想到,還不如嫁了呂蒙算了;甚至,還不如當初嫁了那船主的兒子算了,每天打打魚,曬曬太陽,然後漸漸老去。老了以後或許某天會看見岸上一個穿白衣的英俊的軍官,回家後便抱著自己的夫,做一些傷感但美麗的夢。

  這樣想著,淚水在臉上濕了又幹。

  不可以這樣,我告訴自己,乾脆,就死了算了。

  可是死了,就再也看不見他了。即使不喝孟婆湯,那一個回頭的記憶,在地府裡走了一段後,也會所剩無幾吧。

  我不甘心,我死不瞑目。

  我猶豫地舉起劍,劍身倒影的寒光刺痛我的眼。我想起曾經聽人說過,上吊的人能在繩圈裡看見自己的前世,溺水的人能在水面看見自己的前世,可我舉起劍,劍身上什麼都看不到,只是一片寒冷的白光。

  我突然聽見有人在哭。

  我抬起頭,看見孫尚香站在我面前,而茹在她懷裡,哭得一塌糊塗。

  我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我向她伸出雙手。

  她哭著,跌跌撞撞地撲進我懷裡。

  我走出那間房時發現孫權仍坐在桌旁,眼睛佈滿紅血絲。我突然想起,我被他拉進去的時候,他穿的也是這身衣服,我不知道已經過去多久的時間,可這麼久以來,他就一直坐在這裡的吧。

  我把佩劍交還給他,他輕輕拉我在他身邊坐下。

  然後他輕輕為我戴上那串白色的珠花。

  婚禮在春天舉行。我頭上戴著東海珠子穿成的珠花,身上穿著從洛陽請來的師傅連夜為我趕制的錦袍,我在潮水般湧動的祝福聲中穿行,臉上帶著類似幸福的微笑。

  那一天除了呂蒙,吳郡幾乎所有有些地位的軍政官員和當地鄉紳都來祝賀了。孫權讓人騰了整整一間屋子用來放酒。

  我沒有很好地節制自己,幾下我就把自己灌到醺醺然的地步。我和每一個前來敬酒的人說笑,大口地吞下杯中淡紅色的液體。

  可是但陸議前來敬酒時,我卻變得非常安靜。

  我知道他會來,儘管在這樣時候,我最不想看到他,可他還是會來。因此當他穿著白色的錦袍端著酒杯,以夢中模擬過千次的模樣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只是平靜地給了他一個最正常不過的微笑。

  我也曾經想過千次,如果有一天,我能對他說話,那聲音會是怎樣的雲淡風清;如果我唱歌給他聽,那歌聲會不會海枯石爛。可當這一切真的發生時,我說的第一句話只是:「謝謝。」

  ——謝謝他來參加我和別人的婚禮。

  我們以一種很適當的方式寒暄。時間不再被無限拉長。賓客在我們身邊經過,歌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我的聲音清細、纖巧如美麗的琉璃飾物,但那裡面卻不包含任何傾訴。

  後來他問:「還未知道影夫人祖籍何處?」

  我有些茫然地看看他又看看天,然後我說:「廬江。」

  他展開一個溫和的笑容,他說:「議也曾在廬江住過幾年。那裡的天特別藍,雲的影子特別清晰,起風的時候低垂的柳稍拂過流淌的河面,很美。」

  我安靜地看著他,眼前出現夕陽下的畫面,風中回頭的少年,那一個瞬間,快如流星。

  他突然有些失神地看著我,他說:「我總覺得,曾在哪裡見過夫人。」

  我搖搖頭,說:「不,我們從未遇見。如果大人覺得見過我,那一定是認錯了人。」

  婚禮的事情過去一段時間後,有一天阿碧突然對我說:「夫人,我覺得你應該去看看呂蒙將軍。」

  這時我才突然想到,已經有很久沒有過他的消息了。

  我便動身去看他,臨行前我問阿碧,要不要一起去。

  她猶豫地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最後她歎口氣說:「不了,還是夫人去比較好。」

  我很認真地看著她矛盾的臉,突然明白了一件以前一直沒有發現的事情。

  我突然問:「你是不是在為他傷心?」

  她猛地抬起頭來,有些不安地看著我,說:「是的,夫人,我很傷心。」

  我剛進入呂蒙的營房,便聞到一陣濃烈的酒氣。

  我看見呂蒙歪斜著趴在桌上,而桌上一片狼籍。

  我上去搖醒他,他惺忪地抬起頭來,看見我,眼睛便突然亮起來。

  他歡天喜地地爬起來,搖我的肩,說:「雲影,你還是來看我了對不對,我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

  突然他又想起什麼,眼光黯淡下去,他鬆開手,低下頭,輕輕地說:「我差點忘了,現在你是影夫人了。」

  我說:「你還是叫我姐姐吧,那樣我聽得習慣。」

  他又抬起頭來,他看了我很久,然後突然一把捏住我說:「姐姐,我知道你不想嫁他的對不對,我知道你是被他逼的。」

  我說:「我既然已經嫁他了,你就不要提這些話了。」

  「我不可以不提啊!」他像瘋了一樣大喊起來,「本來應該是我們在一起的,可是他硬生生、硬生生將你從我手裡搶了去!」

  「不,這也是我自己願意的,」我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我一直就當你弟弟。」

  他靜下來,驚訝地看著我,他說:「你是說,你是願意嫁給他的?」

  我很認真地說:「是的。」

  他愣了很久,然後笑起來。「好,好吧,」他笑著說,「既然姐姐願意這樣,我就尊重姐姐的選擇。姐姐一直當我弟弟,我以後也會像對待親姐姐一樣對待姐姐的。」

  我說:「你不要難過。」

  他說:「我沒有難過。」

  「沒有難過就好,你年紀也不小了,姐姐給你介紹一門好親事吧。」我關切地對他說。

  他抬起頭,失神地看著我,並不說話。

  我說:「阿碧是個好女孩。她喜歡你這麼多年了,也不容易。她對你一定會非常好的……」

  他依舊是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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