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世花 | 上頁 下頁
一〇


  見我沒有說話,他又搶著說:「我並不是有心的。是那小吏欺人太甚!」

  我說:「那你是怎麼逃到這裡來的?」

  他說:「我起先逃到同鄉鄭長家中,袁雄大人勸我自首。可我還未走到官府,便被官兵追殺。我知道他們若拿住我,一定要殺了我。所以一路逃到這裡。」

  「那你以後準備怎樣呢?」

  他搖搖頭,一臉的茫然。最後他用一種仿佛溺水的人遇見救命稻草的眼神看著我,說:「請姐姐收留我。」

  「那怎麼行呢?」我失聲說,「他們會一直在這裡找你的呀。」

  「他們是外地追殺過來的,過不了幾天便會走。他們走了,我就離開。」他胸有成竹地說,「離開之前我就一直在這院裡,哪裡都不去。」

  我歎口氣,心說自己真會給自己添麻煩。最後還是忍不住說:「那你就暫且留在這裡吧。」

  沒想到這一留,便是兩年。

  這個時代的司法系統甚至比我來的那個時代的還要高效。兩年來,逃犯呂蒙的通緝文書一直緊緊貼在城門口的佈告板上。儘管後來經過日曬雨淋,上面的畫像已經辨認不清,但是只要它一天貼在那裡,便足以給當事人心理嚴重的威懾效果。

  我對外宣稱他是我逃荒而來的族親,留他在家裡。每天他就在家中做些劈柴燒火的事情,閑了就對著後院的大樹練劍。他對劍法的狂熱到了讓人費解的地步。即使兩年不上沙場,沒有對手,他依然執著地一有空就拿起他那把劍。而且他的劍法十分淩厲,招招不留餘地。或許正是如此重的殺心,才會讓他日後從行伍間脫穎而出,成就一番功業的吧。

  有時我會覺得沒來由的煩悶,時間一天一天地流去,我卻停留在此,止步不前。但每當這樣想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還早,我的愛人,他還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應當還在吳郡的大宅中茫然地猜測著未知的命運,我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浪費。

  但比起虛度光陰來,更不可忍受的是手頭拮据。離開翠微樓後,我只是靠魯肅留下的一些饋贈過日子。這些饋贈在三個人的花銷下,一日一日變得微薄。

  一開始還有些慕名前來的鄉紳富豪等找我算命。他們的名字都是我所不知道的,我只有裝模作樣地胡說一通,然後在夜裡為自己這種近乎行騙的行為祈禱。漸漸地,他們不再登門,而我也就開始靠抵押首飾和衣物度日。

  他知道我對他好,可是男人的心總是粗的,他不知道我已經開始靠抵押自己的首飾度日。而我不知出於一種什麼心理,也從來沒給過他這些壓力。我總是告訴自己,會過去的,會好起來的。

  建安三年的那個秋日的清晨,當完了最後一件首飾回到家中,看見他一遍一遍用劍在樹上劃出深深的印痕,我的心突然變得焦躁起來。我竟上前一把握住他的劍,然後狠狠地擲之於地。

  他驚訝地看著我,而我惡狠狠地說:「你想這樣到什麼時候?」

  他握住我的手,他說姐姐你流血了,去包紮一下。

  我說:「不,我不需要包紮。我要你告訴我,你想這樣到什麼時候。」

  他低下頭,輕聲說:「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像瘋了一般,把他按到牆上,傷人的話如瀉閘的洪水般從我嘴裡說出來,「你是可以去建功、去封侯的人,可你就甘心這樣,每天讓女人養著?」

  他看著我,眼睛裡的倔強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難過,他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來。

  我受不了了,我突然鬆開他,快步跑出門,我覺得我要瘋了。

  我在街上轉了整整一天,傍晚的時候我才回到家。家中突然變得非常空蕩,阿碧看著我,幽幽地說:「他走了。」

  我嚇了一跳。明知這是想要的結果,可卻突然不忍起來。我問:「他說他走去哪裡?」

  阿碧說:「他說他要去自首。如果死了也認了。」

  儘管知道他不會死,但我的心還是突然一沉。我說:「他還說了什麼?」

  阿碧說:「他還說了很多話。他說可惜他不會寫字,否則就要留封信給我。所以他都跟我說了。哎,他說了好多好多話,我都記不太清了……」

  我說沒關係,揀你記得的說吧。

  「他說他很感激姑娘。他說他覺得姑娘就像他的親姐姐一樣。他還說一定不會忘了姑娘……」

  阿碧幽幽地說著話,我茫然地在空蕩的廳房中行走。桌上擺了許多錢,我好奇地拿起來,問阿碧,這錢是如何來的。

  「這是他……他賣了母親給他掛在胸前的飾物換來的。他還說他知道這錢很少,但目前只能留下這麼多了。他說日後若能出人頭地,再好好報答姑娘……」

  「他還說了什麼呢?」我的聲音突然有些哽咽。

  「他要姑娘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呂蒙是個比我偉大得多的算命師。因為這句話我說過許多次,卻只是安慰;他只說過一次,便成了真實。

  秋天快過去的一天傍晚,我打開院門,看見門口停著一輛馬車,而馬車旁站在餘暉中那穿著白衣微笑著的人,是周瑜。

  「我和主公將在七天后迎娶二喬。主公的母親和二位夫人都聽說了姑娘的事,很想見見這個美麗的媒人。因此我來接姑娘去會稽。希望姑娘能賞面參加婚禮。」

  他微笑著拉開馬車的簾。

  我安靜地走上馬車。

  馬車行得飛快。漸漸廬江的燈火便在身後的地平線上隱去了。而會稽的燈火,漸漸收入眼簾。

  卷一 浮沉 六 須盡歡

  建安三年九月立冬,燈火將會稽的夜晚染成白晝。

  街道被熱情的人們湧成了河流,河流被放入的花燈點成了星海,而天空中的星海,卻在一次次綻放的煙花中黯然失色。

  皇帝的婚禮也不會比這一次婚禮更熱鬧,天上諸神的宴會也不會比這一晚太守府中的宴會更引人注目。後來歷史的長河緩緩流淌,恒河沙數的故事被埋於河底,然而這四個人的婚事,卻反復被人們提起,被詩人們用了最美麗的字眼來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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