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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我們一起跌落在綠油油的草地上,元翊擁著我翻滾了幾下,在一個突起的小山丘處停下來,我發覺自己趴伏在他的胸膛上時,他黑黝黝的眸子帶著熱切的渴望,面帶微笑注視著我,說道:「是朕不好,讓愛妃受驚了。」

  我急忙閃身到一側,糾正他道:「你要我說多少遍才肯改口?我有名宇,我叫紫萱……」

  他唇邊浮現一抹溫煦的笑意,仲手取下龍袍衣襟上沾染上的幾根青草,看著我說:「朕知道,朕只是不想用一個別人曾經喚你的名字而已!你若不肯做朕的愛妃,朕該如何喚你才好?」

  我靈機一動,想起阿紫在人間的名宇「樊葛」,說道:「小葛,你可以叫我小葛。」

  元翊站起身,將手向我面前伸過來,點頭說:「好,小葛,你等著朕親自出征滅了南梁回來娶你……」

  他一語未了,我看見遠方有數匹駿馬急速奔馳而來,馬背上幾名黑衣人與那金獅護法裝扮一模一樣,腰間都懸掛著光亮耀眼的寶刀。他們走近元翊,紛紛下馬拜倒,其中一人將一個木盒呈遞拾元翊,說道:「臣已設計盜取梁國邊防佈陣圖,恭請皇上御覽!」

  元翊急忙接過木盒開啟,仔細察看其中圖形,眉目之間帶著喜色,說道:「太好了,此次天佑大魏,梁國必敗無疑!」

  我從草地上站起時,另一名黑衣人恰好向我看過來,二人目光相對之際,我們都覺得驚訝無比,元翊身後的黑衣人竟然是昔日在蓮心庵發現了我卻相助我隱瞞身份的魏國金狼護法酈道成。

  酈道成見我身著胡族服飾,向我微微一笑,我向他眨了一下眼晴,示意他假裝不認識我,酈道成點了點頭,將眸光轉向一側。

  元翊抬頭見紅日當頂,不再猶豫,向那些護法們說道:「你們速速隨朕回宮議事,共商破梁之計!」

  當天夜晚,我心神不定,難以入眠。

  一名侍女躡手躡腳走進房間,聽見我仍在輾轉反側之聲,靠近床畔低聲道:「娘娘,皇上适才來過,見娘娘安睡著,回正殿去了。」

  我輕應了一聲。

  那侍女又道:「皇上今晚並沒有點召哪位貴人……」

  我正閑得心中發悶,見她聰穎機靈且語帶暗示,於是對她說道:「我睡不著,你能陪我說說話麼?」

  那侍女急忙將燈盞移過,轉輕坐在床榻前的小幾上,問我道:「奴婢給娘娘講故事吧,皇上小時候,最喜歡聽奴婢給他講故事……」

  我借著燈火微光,見她年約三十開外,相貌清秀、舉止溫柔,料想她是元翊一直隨身侍候的婢女,於是對她說:「你能給我講你們魏國的故事麼?」

  那侍女微笑著帳幔放下,說道:「奴婢給娘娘講太后娘娘的故事吧!」

  她隔著薄薄的輕紗對我說話,聲音娓娓動聽:「昔日太后娘娘入宮時,先帝尚無子嗣,只因魏國先祖有遺訓,妃嬪中凡生長子者,立其子為嗣後便須斬殺其母,因此宮中妃嬪雖多,皆畏懼此訓不敢承歡聖駕之前。後來,太后娘娘入宮為胡貴人,每日精心梳妝侍候先帝,且有言說『能為太子之母,雖死何懼』,先帝十分寵倖太后娘娘,頒下聖旨改了這祖制,還將太后長子、就是如今的皇上立芳為太子……」

  我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那侍女接著說道:「先帝晏駕之時,皇上才三歲,太后娘娘獨自支撐起魏國天下,直至四年前皇上親政,如今皇上臨朝,亦十分尊敬太后,遇有疑難之事便問計于太后,可謂是我們北魏國的女中豪傑了,太后一向便有逐鹿中原之心願……」

  我見她提及「逐鹿中原」,心中更覺鬱悶不堪,說道:「南北本相安無事,為何一定要為了區區數府之地,如此混戰不休?因戰禍而受苦受難者,依然還是那些無辜百姓!」

  那侍女仿佛觸動心事,語氣微帶感傷,說:「娘娘所言不錯,奴婢的父兄,皆戰死於徐州一役……兩國若能和平相處,自然是好,可是奴婢聽說南梁近年來曾頻頻侵擾魏國邊境,只恐他們亦有吞併魏國之心。」

  她見我沉默不語,忙拭淚道:「奴婢不說了,娘娘困了,請早些歇息,奴婢明日一早再來侍候娘娘。」

  她將門輕輕帶上,我依然毫無睡意,遙望著窗外的清明月光,想起蕭統身在千里之外,又是好一陣黯然神傷。

  10、長袖入華裀

  將近三更時分,我突然聽見窗外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呼哨聲響,正在疑感之際,又聽見一下類似於狼嘯之聲。

  我想起午時在草原上遇見酈道成之事,心中微動,立即披衣而起,打開軒窗縱躍出去,跟隨那隱隱的聲響一直追尋到皇宮內僻靜之處,果然見到一個高大的黑衣人影,他腰間佩著一柄寶刀,其上鑲嵌著一顆純金所鑄狼頭。

  我料定是酈道成無疑,向他說:「酈大哥,好久不見了。」

  酈道成轉過身來,揭開面上黑巾,向我領首微笑,問道:「皇上終於還是找到了你。今日在皇上面前相見,我很是意外,你怎會隨他來到盛樂?」

  我將別後種種情形及無意遇見金獅護法被他認出帶至元翊面前、隨後被元翊挾持回魏國等等情形向他大致述說了一遍。

  酈道成聽聞我曾嫁與蕭統,臉色微肅,沉吟道:「梁國太子蕭統……我曾久聞其『美姿貌、善舉止』之名,只是不曾會過面,他既然能贏得你的芳心,想必是人中俊傑……如今他知道你被皇上擄來魏國麼?」

  我無法肯定蕭綱是否會將我重返人間之事告知蕭統,搖了搖頭道:「或許他還不知道。」

  酈道成一邊眼觀四周動靜,一邊對我說道:「聽說太后有旨攻襲梁國,皇上早有準備,欲明日御駕親征,只等此戰告捷便回宮冊立你為魏國皇后,此事可當真麼?」

  我答道:「太后雖如此說,我決不會答應嫁給他的。況且兩國尚未交戰,怎見得魏國必勝?」

  酈道成輕歎道:「你身為宮妃,或許不知梁國政事情形,蕭衍勤於佛事而疏于朝政,幾次三番捨身佛門坐等眾臣捐資贖回,朝中官吏莫不貪污斂財,那臨川王父子居所之富麗繁華遠遠勝似梁國皇宮百倍!你夫君蕭統本系監國太子,卻被人陷害排擠遠離京城,三皇子蕭綱縱有通天本領,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無法立太子威儀,亦難取代東宮。他們內政如此腐朽不堪一擊,莫非還有取勝之機會麼?」

  他見我依然微帶質疑之色,猛然拔出腰間飾有金狼圖案的佩刀。

  暗夜中,那刀身閃爍出耀眼光芒,寒意逼人,酈道成目視寶刀,截取自己的一根髮絲置於寶刀之上,輕輕吹了一口氣,那根頭髮竟然斷為兩截飄落地面。

  我暗自心驚,脫口而出道:「好鋒利的刀刃!」

  酈道成「嗆啷」一聲將寶刀歸鞘,說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刀系皇上遣人自海外求來精鐵,召集魏國中最出色的能工巧匠耗盡心血、歷時四年所鑄,其刃銳不可擋,以一敵十亦足矣!況且此次御駕親征,士氣高昂,試問梁國那些殘兵破刃,如何能抵擋得住魏國的百萬雄獅?」

  我見此情景,心中更加焦急無比。

  魏國大軍即將壓境,若梁國朝中境況果然如元翊及酈道成所言,此次北魏大舉襲梁,梁國情形著實危險。雖然人間戰事孰勝孰負與我無關,可蕭郎畢竟是梁國太子,我怎能眼見他國破家亡卻袖手旁觀?可是,若想以我一己之力相助梁國取勝,希望近乎渺茫。

  況且,即使梁國此次戰勝了北魏,誰又能保證日後兩國之間不會再起干戈?如何才能一勞永逸,讓兩國子民不再受戰火紛飛之苦?

  我凝神思索了片刻,心中浮現一個念頭,對酈道成說:「南梁與北魏難道就不能和平相處麼?為何一定要征戰?你們皇上進攻梁國,走為略地還是自保?倘若南梁與北魏之間締結盟約,劃地而治、互不侵擾,你覺得有幾分可行?」

  酈道成沉默良久,才緩緩搖頭道:「此事恐怕十分不可行。皇上雖然年少卻有雄韜偉略,早已立志統一天下,他厲兵秣馬數載只為此一戰,怎肯就此放棄?況且南梁近年亦有擾亂邊境之舉,他們何嘗不想吞併魏國?又豈會議和!」

  我眸光轉動,目視酈道成腰間寶刀,問他道:「倘若將你的寶刀與金獅護法的寶刀互斫,不知後果將會如何?」

  酈道成略怔了一怔,似乎覺得我的問題過於奇怪,仍是回答道:「兩虎相鬥,必有一傷。若是兩柄寶刀互斫,難免會互銼銳氣,更為嚴重之時,或許便是兩敗俱傷。」

  我點頭道:「不錯,如今南梁與北魏便是如此。南梁地產豐沃富饒,且以長江為天險;北魏騎兵勇猛,長於征戰。我聽說梁魏兩國交戰不下二十載,互有勝負,並無高下之分。若是一方過於孱弱,勝負應該早見分曉,何須反反復複交戰不休?倘若戰火連綿不滅,兩國內耗不止,受苦的永遠是黎民百姓,國力如何繁榮?」

  酈道成認真傾聽我說完,思慮了片刻, 出聲稱讚道:「好!我竟從未如此設想過。你一名南國弱女子竟有如此見識,我被你說服了!倘若你能將這番話對梁魏二國皇帝說一遍,讓他們似我一般心服,此事便十分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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