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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忽然之間,隱約聽見有男子呼喚之聲自遠處傳來:「青兒,青兒!你在後山麼?」

  青蒿聞言,神情變得嫵媚動人,向我說道:「我才離開片刻而已,蕭綸竟然找我來了,起初倒不曾料想到他會這般黏人!」

  我料知他們二人之間此時必定有糾葛,停止了哭泣問道:「六王爺是真心喜歡你麼?綠萼是何態度?」

  青蒿輕柔嬌笑,溫不經心道:「蕭綸不但相貌似陶生,性情文采與他亦頗為相似,他對我很好……眼下我還捨不得太快離開他。綠萼梅花僅有侍妾之名,從未許身侍奉過他,他喜歡我,綠萼又怎敢多言半句?」

  我眼前浮現出綠萼的黛綠雙蛾與她冰冷孤傲的清豔面容,她雖然是天生的美人,卻予人一種淡淡的疏離之感,與青蒿相較,恰似清雅的寒梅與妖豔的桃花,其美姿雖然動人心神,常人卻皆難以抵擋桃花盛放時如雲霞一般的燦爛與紛繁熱烈。

  六皇子蕭綸與青蒿共偕連理之後,必定難以抗拒她對男子的柔媚引誘之術而迷戀上她,或許還會因此冷落綠萼。

  我微覺擔憂,對青蒿道:「綠萼對蕭綸愛戀甚深,否則那日她不會惟恐我在蕭綸面前揭穿她真實身份而將辟邪寶珠還給我們,你若是只想逢場作戲,不要讓蕭綸淪陷太過,傷及綠萼對他所用真情。」

  青蒿神色微變,說道:「我可管不著他們之間的事情,蕭綸若是真心愛戀她,我又豈能分得走他們的半分感情?梅花精要怎樣都由她去吧。」

  我們說話之間,蕭綸的聲音越來越近,青蒿向我示意後,舉手輕掠鬢髮,向顯眼之處走過去,聲音略高卻依然甜潤嬌柔,說道:「王爺,我在這裡呢!」

  我將青蒿替我擦眼淚的絹帕藏在袖中,閃身躲藏在一旁,果然見蕭綸身著青衣,手中還拿著一件青色羽緞披風匆匆而至。

  他望見青蒿時,眸中流露出的欣然與關切之意與那日對綠萼的態度幾乎一模一樣,卻更多了幾分沉迷與眷戀之色,行至青蒿身邊將那件羽緞披風親手披在她肩上,低聲細語了幾句。

  青蒿面帶迷人微笑,粉臉微微側過一些,我隱約聽見她說道:「……王爺果真如此牽掛我麼?」

  蕭綸眼神真摯熱烈,攜起她的纖纖素手,在她耳畔輕吐愛意,青蒿似乎故意轉身欲逃,蕭綸見狀立刻將她用力攬入懷中,青蒿嬌笑掙扎之時,蕭綸忍不住低頭向她唇上輕吻下去。

  他們二人在後山梅林中擁吻,舉止親密如膠似漆,宛若新婚夫妻一般。

  我不敢再看接下來的情形,準備匆匆忙忙逃走,就在我隱身穿出梅林時,竟然發現山石後閃過一道淺綠色的身影,仔細一看正是綠萼。

  她並未發覺我隱身經過,手扶山石上一根枯萎的褐色藤蘿,直視蕭綸挺秀頎長的身影,眼看著他與青蒿玩鬧嬉戲,秀美的雙頰上依稀有數道淺淡的淚痕,眸中射出清冷而無奈的光芒。

  綠萼的眼淚,雖是因青蒿而起,卻是為蕭綸而落。

  我親眼見到這冷傲的美人落淚,心頭不禁輕輕顫抖,只希望青蒿不要與蕭綸糾纏太久,儘早結束這場傷已傷人的風流遊戲,不要讓綠萼如此傷心難過。

  天色漸漸晦暗下來,間或有稀疏的雪片淩空飄落,湖水逐漸凝結為冰,不再因寒風吹拂而微蕩漣漪,靜靜凝固的湖面推動了往日的靈魂與生機,猶如一潭死水。

  我獨自行走在相思湖的竹橋上,在那塊鐫刻著「蘭陵相思賦」的石碑前蹲下身,一次次伸手撫摸著石碑上蕭統親手臨摹的字跡,一次次注目最後那一句駢文內「相思」二字,想起蕭統受「素女經」荼毒致病,不禁又是慚愧、又是傷心。

  我合上雙眸伸指在薄薄的雪層上隨意刻畫,一筆又一筆,低低念著他的名字,蕭郎,蕭郎,粗心大意的紫兒竟然差點害死了你,倘若你得知真相的確如太醫所言,我是一隻妖狐,對你使用過「妖術」,你還會如以前一樣喜歡紫兒麼?你可會嫌棄我?你可會怨責我?你可會後悔在蘭陵遇見過我,在那個雷雨之夜因憐憫而收留過我?

  待我再睜開眼,指端已繪就一幅英俊男子的頭像,神情態度與我心中所思所想的蕭郎幾乎毫無分別,融化的雪水漸漸浸濕了我的翠綠曳地長裙,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和熟悉的鬱金香氣息,那腳步聲雖然微覺沉重,卻讓我紛繁複雜的心頓時沉靜下來。

  是蕭統。

  他靜靜站立在我身後,仿佛等待著我似往日一般投入他懷中。但是,我不但沒有這麼做,更沒有回頭看他,因為我擔心自己會因為眷戀他懷中的溫暖氣息而捨不得離開他。

  他等候了半晌,見我毫無反應,輕輕在我身旁蹲下來,握住我的手柔聲問:「小紫兒,為什麼沒有留在雲華殿中?外面不冷麼?」

  他發覺雪地上有圖案,開始低頭觀察那幅我隨手塗鴉的畫像,雪片不斷落下,痕跡早已模糊不堪,此時完全辨認不出是誰的模樣,他依然認真注目著那些依稀劃痕。

  我冰涼的小手不斷汲取著他掌心的熱度,漸漸地,我的手溫暖起來,他的手卻被我的冰冷所染而微有寒意。

  我轉頭看著他俊逸清瘦的側影,心頭湧起一陣酸酸澀澀的感覺,拼命克制住撲入他懷中的衝動,借站起之機不著痕跡地抽回了手,若無其事一般向他微笑道:「蕭郎今日回宮來得好早!」

  儘管如此,指尖脫離他的掌握,我忍不住好一陣默然。

  蕭統跟隨著我站起,低聲道:「是一幅人像……」

  我仰頭看著他,不敢再使用《娘繯訣》中的媚惑人心之法,亦不敢對他過分微笑撒嬌,繃緊了小臉說:「不是。」

  他清澈的雙眸中透出一絲淡淡的疑惑之色。

  隨侍的小內侍們早走得無影無蹤,竹橋長廊下僅剩下我們二人,我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攬入懷中,他借著寬大的披風遮掩將我裹緊,垂頭來親吻我,語氣異常溫柔:「若不是人像,那會是什麼呢?紫兒能告訴蕭郎麼?」

  我下意識躲閃著他的親近,他柔軟的雙唇僅僅碰到了我的鬢髮。

  日夜親密相對,我的異樣果然逃不過蕭統的慧眼,他察覺出了我有意疏離,目視相思湖水,略帶歉疚之意,輕輕道:「紫兒已知母妃下旨之事了麼?可是因為此事責怪疏遠我?」

  我覺得他所言有異,點頭望著他,卻並不作任何詢問,等待他自行繼續說下去。

  他俊容微帶悵惘與無奈,接著說:「我聽說母妃今日召見憶霜,卻不知她是為了詢問我的起居情形……自今日起,我每月下旬才能來雲華殿中陪你,其餘時日,就在昭文殿獨居了。」

  他言辭雖然並不明確,我亦早聽出了七八分,原來丁貴嬪今日召見沈憶霜是為了詢問蕭統臨幸東宮妃妾之事,沈憶霜一定會將入宮後蕭統對待她的真實情形和盤托出,在丁貴嬪面前哭訴委屈、尋求幫助。

  丁貴嬪身為太子生母,自然想為東宮廣留後嗣,避免太子專寵一人,因此下旨命令蕭統,每月只能在下旬的十日內前來雲華殿陪伴我,其餘時間,自然是希望蕭統前往金華宮與淩華閣,她欲讓蔡妃、沈妃與我三人平分秋色侍奉蕭統,處事似乎極為公平。

  丁貴嬪這道旨意來得倒是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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