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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魏雅稟道:「今日戶部、工部尚書侍郎等大人都一起進宮來覲見太子殿下,此時皆在奏事。」他秉性機靈,環顧我身後見並無其他人等跟隨,忙道:「禦書房往來的朝臣頗多,外面雪大天寒,奴才恭請娘娘先至偏殿稍候片刻。」

  我和小璃兒隨他進入昭文殿西側的偏殿內,見其中陳設著數列楠木書架,藏書不下洋洋萬卷,桌案上筆墨紙硯齊備,石雕字畫俱全,料想這西殿應是蕭統平日讀書批閱奏章之所。

  數月前我乘夜潛入昭文東殿見蕭統,並未發覺此處竟然別有洞天,天下所有的書卷仿佛都集中於此處,書卷散發出淡淡的墨香,我不禁心生仰慕,沿著書架瀏覽觀賞那些藏書。

  魏雅亦步步趨跟隨著我,指著那些書架道:「娘娘請看,這些書籍皆是殿下讀過後細心搜集收藏的珍品。太子殿下自幼聰慧過人,三歲便能念《孝經》、《論語》,五歲遍讀《五經》,十歲盡通經義,讀書一目十行,過目成誦,吟詩賦詞無所不精……」

  小璃兒面帶驚訝之色環顧四周,說:「奴婢一直跟隨著老爺夫人,老爺書房內的書已經很多了,可是若于太子殿下相比較,實在是……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魏雅不禁「撲哧」笑出聲,輕言道:「謝侍郎大人雖然亦是好讀書之人,若論及天下間遍閱群書,又有幾人能及殿下?連素有『好學』之名的三王爺、七王爺,所讀之書恐怕只有殿下的十之五六……」

  我隨手取下一部經卷翻閱,一陣幽雅的清新淡香霎時撲面而來,是一首古樂府《短歌行》:

  「置酒高堂,悲歌臨觴。人壽幾何?逝如朝霜。時無重至,華不再陽。菽以春暈,蘭以秋芳。來日苦短,去日苦長。今我不樂,蟋蟀在房。樂以會興,悲以別章。豈曰無感,憂為子忘。我酒既旨,我肴既臧。短歌有詠,長夜無荒。」

  文字間隙還夾雜著一些眉批注解,我認識那些清秀飄逸字跡正是蕭統親筆所書,注解道:

  「列子曰:秦青撫節悲歌。王逸楚辭曰:悲歌,言愁思也。左氏傳曰:俟河之清,人壽幾何?曹植送應氏詩曰:人壽若朝霜……」

  我心中不由暗自佩服蕭統才華,他不但將《短歌行》之寓意詳細加以解釋、檢閱批註,且能一一指出典故出處、如數家珍。除了讀書數行並下、過目不忘,胸藏萬卷讀書的太子蕭統,世間恐怕再難有如此博聞強記之人。

  我凝視那些批註良久,問魏雅道:「殿下閱讀每一本書都是如此認真麼?」

  魏雅答道:「殿下習慣順手批註,多年積累下來,已經批閱過許多了,只是時常喟歎時間有限,未能盡數閱完所有典籍。」

  我腦海中倏地浮現一個念頭,對他笑道:「我倒有一個好主意,你日後侍讀之時,不妨建議他召集一些門人文士,集中批註詩文歌賦,彙集成一冊,讓殿下揀擇其中精要之處閱讀,豈不是迅速得多麼?」

  魏雅面露喜色,點頭說道:「奴才日後一定將娘娘所言轉告殿下,殿下若知本是娘娘如此建議,必定會應允……」

  我們說話之間,卻聽見正殿內響起兩名臣子爭執之聲,其中一人話章略高,沉聲說道:「……臨川王素日作惡多端,殿下此次萬萬不可姑息養奸,須得從嚴處置此事方好!否則臨川民意難平,那凍餓而死的無數饑民豈非枉送了性命?」

  另有一個似乎較為蒼老一些,緩緩道:「臣以為不可。臨川王系皇上親侄,便是殿下兄長,殿下若是不計情而處罰之,恐怕將來會遭受朝野譏評,有損殿下聲名。」

  先前說話的那人道:「王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臨川王將皇上與太子殿下自國庫中撥出救濟災民過冬的餉銀據為已有,導致臨川數千流民饑餓而死,可是親王應為之事?況且臨川王之劣跡並非僅此一樁,此前監督修築三年的浮山堰因何倒塌?黃大人身為工部侍郎,想必比下官更加清楚其中內情!」

  那工部侍郎無可辯駁,只道:「浮山堰一事,本是皇上御筆欽點臨川王監修,所用建材的確非上等磚石木材,但老臣不得不遵照臨川王旨意行事。如今老臣為太子殿下著想,若是因此嚴加處置臨川王,只恐將來會有隱憂。」

  我聽至此處,雖然不太明白其中因果,卻隱約感覺到蕭統必定遭遇一件十分棘手之事。

  魏雅見我蹙眉,忙低聲解釋道:「娘娘,臨川王蕭正德是靖惠王爺嫡出長子,靖惠王爺與皇上本是同胞兄弟,昔日太子殿下未降生之時,皇上與皇后娘娘曾在蘭陵宗廟前焚香祭祖過繼臨川王為子,後來因為丁貴嬪娘娘誕育太子殿下,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小璃兒心直口快,見殿中並無旁人,說道:「那麼,當初若是太子殿下沒有出生,這太子之位豈不就是臨川王的麼?」

  魏雅神情大駭,忙擺手示意她住口道:「姑娘萬萬不可隨意提及此話,奴才在太子殿下身邊侍候時曾聽說過一些傳言,道是臨川王在外常哀歎宣稱自己是『廢太子』,皇上與太子殿下皆未與他計較,太子殿下對臨川王向來禮敬有加,皇上賜予臨川王的儀仗亦高於諸位嫡親王爺。」

  按照人間規矩禮儀,蕭衍與郗皇后在祖廟前過繼親侄蕭正德為子,無論他是否系蕭衍親生,以後便永遠都是嫡出長子的身份。但是,蕭衍稱帝嬪妃眾多,生下了蕭統兄弟八人後,卻不想再將帝位傳給並非親生血脈的蕭正德。

  蕭衍賜封蕭正德為臨川王,對他加以優待,或許正因為心中有愧,蕭正德明知皇帝與太子對自己心存歉疚,行事更加囂張跋扈、肆無忌憚,竟然瘋狂斂財至此,不但在修築關係梁國生死存亡、抵禦天災洪水的浮山堰時偷工減料,直接導致了一場天災人禍與戰亂,還將皇帝發往臨川救濟災民的錢糧銀兩全部擄入私囊,其所作所為令人髮指。

  依蕭統之品行,他決不會坐視不管此事。

  但是,倘若他真的對臨川王加以處罰,皇帝、靖惠王、朝野諸臣,又會如何看待他?那名老臣所擔憂之事不無道理,只恐屆時難免會有居心叵測之人攻訐太子借機剷除對自己帝位有威脅之人。

  我心中暗暗擔憂,左右為難,蕭郎該如何處理才好?

  正殿內,傳來蕭統溫厚磁性的聲音道:「據本宮所知,臨川王斂財之事證據確鑿,如今即使處以重罰,那些災民亦無法再生還了。本宮欲在明年春天重修築浮山堰,國庫中並無太多積存,著戶部追繳臨川王所獲贓款庫銀,以作此項之費用。」

  他此言一出,殿中那兩名朝臣皆不敢再爭執,那先前說話的臣子卻又道:「殿下此舉大善,臣斗膽請問一句,臨川那數千死于饑餓的災民如何才能伸張冤屈?」

  蕭統面對他的質問,聲音依然沉穩如昔:「國有律法,依律而行即可。」

  那臣子語帶感激,似乎叩首不止,說道:「殿下英明!臣早知殿下一向處事謹慎、體恤民心,每逢淫雨積雪必遣左右巡行鄉間,賑濟貧寒百姓、救治病弱之人,臣領戶部替一古萬民叩謝殿下……」

  那名老臣聞聽此言,急忙阻止道:「殿下不可!若是依照律法,臨川王此罪當誅以斬首之刑,靖惠王所生數子皆早夭,如今身邊僅餘此子,請殿下三思而後行之。況且人言可畏,殿下不可不防世人誤解。」

  蕭統並無猶豫,說道:「律法不明乃國之大患,縱然被天下人所誤解,本宮若是心無藏私,又何懼人言?諸位大人不必擔憂。」

  眾臣見他處事堅決,向他叩首行禮後紛紛告退出昭文殿外。

  殿中並無外臣,我透過偏殿與正殿相連的一扇鏤空楠木門,見蕭統俊眉微簇起,臉色略顯暗淡,似乎極為疲憊,身旁小內侍急忙奉上一盞參茶,神情關切問道:「殿下要歇息片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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