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蘭陵相思賦 | 上頁 下頁
八五


  徐昭佩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美麗的容顏露出一絲落寞和幽怨,恬然笑道:「此詩系王爺所作,他的文采從來因別人而發,心中自然有值得相思之人。我與他數年夫妻,只怕尚且遠遠不及那些行宮歌女、漁家碧玉,更不及他身帶吉兆的側王妃!不知妹妹可曾聽聞他的另一篇《採蓮賦》?」

  徐昭佩的話尚未說完,長廊盡頭走來一人,正是身著淺淺灰色的七皇子蕭繹。他行走得極慢,兩名侍衛小心翼翼跟隨在他身後,似乎在悄悄保護著他,亦不敢過於招搖,以免讓他覺得自己是一個需要別人幫助的眇目之人。

  隔著數丈遠的距離,他睜大眼眸向我們之處張望,仿佛在努力尋覓著什麼,直到他的視線落在徐昭佩的鬢髮間,發現那枝蝶棲桂枝的金步搖閃爍出耀眼的光亮時,他聲音低沉,似乎極不情願地輕聲道:「昭佩,你竟然真的跟隨我來此處了……」

  徐昭佩將手中空杯擱置在石桌上,起身應道:「王爺當日在文思殿中曾對臣妾承諾過『日後但赴詩酒之會,必定攜卿同往』,王爺雖然忘記了,臣妾卻並沒有忘。今日既然是詩酒之會,王爺為何又要獨自前來?」

  長廊內燈火並不明亮,欄杆旁放置著數盆楠木所制蒼松盆景,那蒼松遒勁挺拔、枝繁葉茂,翠綠的青枝伸展至長廊中央,蕭繹加快了腳步向我們走過來時突然頓住步伐,我們立刻發覺他的衣襟被一根過長的松枝所勾住,他向前的勢頭將那松枝一帶,那架盆景直直向地面摔落下來。

  蕭繹身後兩名侍衛急忙同時伸手攙扶著他,叫道:「七王爺小心!」

  他們的注意力皆在蕭繹身上,並無一人關注那盆景是否安然無恙,我們身邊侍女與他們相距甚遠,想救亦已來不及,眼看就要連根傾倒,卻見一個白色身影翩然而至,輕巧靈活又準確無比地接住了它。

  長廊下數盞紅色宮燈隨風輕輕起舞,那些光芒照射著蕭統的太子華服,更加襯托出他風姿卓絕之態。

  他走近蕭繹身邊,叮囑道:「夜色晦暗,七弟須得多加小心才是。」

  蕭繹被兩名侍衛一左一右形成挾持之勢,神情微帶一絲狼狽和慌亂,他站穩腳步後立刻甩開了他們,說道:「多謝大哥關懷。」

  徐昭佩見蕭統到來,向他微微一笑,襝衽下拜,蕭統與她十分有默契,同時向她輕輕頷首。她向蕭統展現的笑容如同春回大地時百花盛放一般燦爛美好,那間雜著嫵媚與嬌美的微笑,讓人忍不住心生嫉妒;蕭統看她的眼神中亦帶著一種非同尋常的溫和與關切之意,那是心靈相契的摯友才會有的眼神。

  我的心霎時翻湧出一陣酸澀與失落,第一次見到蕭統與徐昭佩打招呼時,我並沒有這種奇異的感覺,可是此刻我卻十分敏銳地察覺到他與徐昭佩絕非大伯與弟妹禮儀場面後的泛泛之交。

  因為,蕭統從來不曾如此看過別的女子,即使是在他注目蔡蘭曦或沈憶霜時,都不曾如此認真過。

  蕭繹停在原地注視著徐昭佩,沒有再移動腳步,我發覺他未眇的那一目中射出一道奇異的光影,尚未到達徐昭佩的面容便在中途折返,隨後飛快湮沒在他那一隻幽深的瞳仁內,消逝無痕。

  一陣熟悉的香氣襲來時,我軟軟倚向來人懷中,故意佯裝醉倒,以手扶住頭,嘟嘟囔囔道:「蕭郎……紫兒要見蕭郎……」

  蕭統一手扶住我,輕聲問:「與昭佩一起喝醉了麼?我們這就回宮去。」

  我聽他如此親熱稱呼「昭佩」,心中醋意更甚,借著佯醉之機會伸手摟住他的頸項,整個身子都依附在他身上,說道:「我不要回宮去……我想聽蕭郎今晚所賦的詩句……今晚你們賦詩是誰勝出?我要敬他一杯酒才好……」

  蕭統低聲說:「是七弟勝出。你今晚暫且不要與他喝酒了,改日再喝好麼?」

  我聽說蕭繹賦秋夜景色勝似蕭統,暗暗覺得好奇,於是扭轉頭向他嬌笑道:「七王爺,能將今日佳作給我鑒賞片刻麼?适才聽徐姐姐吟誦王爺的一首『昆明夜月』……」

  徐昭佩突然打斷我的話題:「妹妹喜歡桂花酒,改日我送幾壇珍藏十年的好酒與你吧!」

  蕭繹聞言身軀微微一震,抬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聲音緩慢低回,說道:「皇嫂既然有命,小弟無不依從之理。今晚拙作《烏棲曲》一首,本來不及大哥擬古詩,全因大哥力薦方才忝為榜首。」他頓了一下才吟道:「月華似璧星如佩,流影澄明玉堂內。邯鄲九枝朝始成,金卮玉盌共君傾。」

  我心念一動,立刻聽出其中一個「佩」字,今日諸位皇子初會時曾經論及蕭統為我所作藏頭詩,六皇子蕭綸為綠萼賦詩時,因未慮及此而略遜蕭統一籌。莫非蕭繹有感而發,故將徐昭佩的芳名其中一字嵌入詩中?此詩雖然文辭華美,卻稱不上是絕頂佳作,蕭統又為何會日此極力推崇蕭繹之詩?

  蕭統見我怔怔不語,以為我酒意漸深,輕輕伸手扶住我的肩膀,向身後侍女道:「速備車馬回東宮。」

  告別蕭繹夫婦走出數丈遠後,我悄悄回頭,卻見蕭繹夫婦對面而立,似乎正在對答著什麼,二人臉色都極差,徐昭佩似在微微冷笑,蕭繹仍自佇立不動,身軀卻輕顫了一下。

  長廊內眾侍女皆袖手遠離,默默垂首不語,氣氛緊張怪異之極。

  蕭統見我回顧張望,順著我的視線看去。

  我不願讓他注目徐昭佩,舉起雙手遮住他的 眼睛,說道:「蕭郎抱我!」

  他語氣溫柔,在我耳畔低聲道:「小紫兒,此處是六弟的府邸,舉止不宜過分,我們回去再說……」

  馬車搖晃著返回東宮,我趴伏在蕭統肩上翻來覆去思索今日之事,心中暗自不解。

  據徐昭佩所言,蕭繹除她之外尚有一位側妃和幾名侍妾,他年紀輕輕便姬妾眾多,與蕭統、蕭綱等皇子相比較而言似乎太過於風流。我暗自窺測蕭繹多時,他身上透出一種淡漠孤僻的清冷感覺,絕非喜好聲色之徒,他心中必定還喜歡徐昭佩,只是在她面前故作淡漠無意而已。蕭繹與徐昭佩一個珍藏著昔日定情的蝴蝶發飾,一個將愛意暗隱於詩中,明明相互心許對方,卻為何在長廊內當眾發生爭執?

  頸間傳來一陣微癢的觸感,讓我身體不由自主輕輕顫慄,嬌喚道:「蕭郎,不要……」

  蕭統與我新婚後不再似昔日一般循規蹈矩,只要在避人之處就會對我逐漸親昵起來,他親吻我片刻後,嘴角帶著一絲淡淡微笑道:「小紫兒想聽故事麼?」

  我好奇問:「是關於誰的呢?」

  他神色從容:「紫兒此刻最想聽誰的故事,我就給你講誰的故事。」

  我頓時瞪大了眼睛,難道蕭統識破了我的心思,知道我對徐昭佩心存醋意?難道他所要講的故事內容與七皇子蕭繹有關?

  他見我如此驚愕,將我擁入懷中,緩緩說:「七弟系阮修容所出,生下來便眇了一目,恰在當天夜晚父皇夢見一名眇目高僧進入皇宮,因此十分鍾愛七弟。七弟雖然有眼疾,卻一直聰明善文,他九歲的時候被父皇封為湘東王之後,父皇就降旨替他迎娶信武將軍徐家的大小姐昭佩為湘東王妃。」

  我靜靜等候著他繼續說下去。

  他眼中透出淡淡的無奈和惋惜之色,說:「七弟新婚的那一天,本是炎炎夏日,京城內突然下起了暴風雪,前往將軍府迎親的隊伍彩旗桅杆盡數被風吹折,昭佩乘坐的大紅花轎亦被白雪覆蓋……有僧人對父皇道她身帶大凶之兆,將來恐會不利於七弟,父皇當時便有賜死她之意。」

  我忙問道:「後來呢?」

  他俊朗的面孔不無遺憾,說道:「七弟跪在父皇面前求他放過昭佩,發誓只要能夠保全昭佩的湘東王妃地位,一切都聽憑父皇安排,從此以後決不會輕易接近她。父皇應允了七弟的懇求,七弟搬離正殿到書房居住後,父皇替他另擇了穆家小姐為側妃。」

  我聽完他的話,心中不由大為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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