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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青蒿去後,我沿著蘇州東城一路尋找。一路雖見到許多相思樹。卻都沒有卷冊中所記載的「異象」。

  卷冊中確有提及「仙樹」,江氏族人亦只是聽先祖傳說,從未見過此樹,它與普通相思樹最大的區別之處在於葉片尖端全部向上,直臨天際。唯有枝葉最繁密之處所結出的兩粒並蒂果實才是仙果,而且必須剝去外殼,方能令其散發奇異香氣,其餘的果實只是平常的紅豆。

  我除了細心觀察,耐心尋找,並無捷徑可走。

  進城的官道兩旁亦種植有不少相思樹,我剛剛走到官道旁,卻見一大隊威風凜凜的官兵護衛著數輛馬車經過。那些馬車均是一色的金黃錦緞為頂,車轅塗以朱漆,兩旁彩旗招搖。經過我身邊之時,香風嫋嫋襲入鼻端,混合著各種各樣的花香氣息。

  那些香車之內,必定都是年輕女子。

  二 奇樹出禪林

  我眼看她們的車駕去遠,繼續順著來路尋找仙樹。不遠處有一座小山,山間密樹繁雜。我見其中似乎有相思樹,向那邊走過去。

  山上有一間佛寺,香煙繚繞,依稀可聞僧人佛前吟誦經卷之聲。

  叢林掩映中,果然有一株相思樹如卷冊所載一般,尖尖的葉片全部向上直立,宛如鶴立雞群,與其他樹木截然不同。數月來我所尋訪的相思樹不下數萬株,卻從未見過如此形似「瑤果」之樹。

  我急忙踮起腳尖,伸手撥開繁密的枝葉探看,卻聽身後一人出言喝止道:「請施主不要動它!」

  我聞聲回頭,見是一名小小沙彌,向他笑道:「小師父鑒諒,我只想看看此樹是否結果,也不行嗎?」

  小沙彌合掌行禮道:「本寺住持方丈圓寂前曾有言,此樹乃本寺之寶,種植了一百餘年,頗具仙靈之氣,不得隨意採摘觸碰。至於施主所言,小僧在此十餘載,從未見過此樹開花,更未見過此樹結果,施主不必看了!」

  我凝神看去,見那相思樹枝葉間,果然連一顆紅豆也無,只得說道:「謝謝小師父指教!」

  我無奈下山之時,向那佛寺看去,見山門上書「開善寺」三個大字,心中暗忖道:「不知開善寺昔日住持與仙界有何淵源,才會得到仙樹的樹種?我苦苦尋覓數月之久,終於找到一株『仙樹』,如果真是『瑤果』,為何不能開花結果呢?」

  我沿著山路拾級而下數步,眼前倏地出現兩名佩帶刀劍的侍衛。他們阻擋著我的去路,說道:「姑娘請留步!」

  我側目轉身,發覺身後不遠處站立著一人。

  他年約二十五歲,身著一襲月白色錦衣,面容俊美、氣質飄逸,恍若天外仙人。黑眸清澈如水,靜靜凝視著我。

  我只覺莫名其妙,欲奪路而逃。

  他疾步而來,擋在我身前,對我說道:「你又要去何處?」

  我抬頭道:「我認識你嗎?」

  他黑眸略帶驚訝,卻似有所了悟,凝眸注視我良久,輕聲道:「紫萱,隨我回去吧。這一次,我決不能再讓你任性逃逸了!」

  我見他似乎有捉拿我之意,說道:「我不逃……」乘他們戒備鬆懈之機,縱身騰躍而起,向樹林中逃竄。

  逃了不遠,眼前一道金光閃爍,我足踝一陣劇痛,立即從空中墜落下來,重重跌在地面上。

  那白衣男子跟隨而至,將我扶住擁入懷中,回頭說道:「不要傷她!」

  我見他命令屬下用暗器擊打我,且對我舉止親密無忌,心中憎惡不已,暗施法術在他胸口擊了一掌。

  他臉色遽然變得一片蒼白,眉心緊鎖,似乎強忍著疼痛說道:「你打吧,我不知道做錯了何事,讓你如此厭惡我!小紫兒,若是早知有今日,當初你又何必……」

  他說話之間不住咳嗽,唇角溢出一絲鮮血。我那一掌力道並不輕,雖然不至於傷及五臟六腑、取了他的性命,打擊卻也夠沉夠重。

  我用力掙脫他的懷抱站起,想起昨晚被元詡侵佔之事,忍不住心中憤懣,大聲叫道:「誰讓你對我如此輕薄?人間所有男子,本性都是一般。外表假作清高,其實都是順水推舟的好色之徒!」

  他抬頭看向我,明眸中顯出痛楚之色,說道:「原來是我錯了!我枉讀萬卷詩書,從不欺暗室,僅此一次例外,卻是錯了……當時若能靜心抗拒誘惑,今日怎會被你如此輕視?」

  他身旁跟隨侍衛急忙走近,怒視著我,對他說道:「殿下,蔡妃娘娘早已說過,此女對殿下本無半分真意,不但幾次三番戲弄殿下,還將殿下的護身佛珠棄若敝屣!當日她一聽說殿下被皇上拘押在顯慶殿,即刻慌忙不迭逃離皇宮,唯恐受到牽連。若非娘娘湊巧撿拾到那佛珠,殿下不知何時才能洗清冤屈!」

  那白衣男子制止他道:「她年紀還小,不懂得宮中人情世故,不必說了……」

  那侍衛道:「奴才斗膽再說一句,貴嬪娘娘再三叮囑殿下,萬萬不可再受她蠱惑欺瞞!殿下苦心追尋她至此,她不但不肯相認,反而出手傷人。殿下對她亦是仁至義盡了!」

  我聽那侍衛滔滔不絕說了半日,卻是一個字都聽不明白,說道:「我從未見過你們,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

  那白衣男子恢復了平靜神色,問我道:「你的名字是紫萱嗎?」

  我直視他的雙眸,答道:「是,那又怎樣?」

  他微微一怔,說道:「你還記得你是何方人氏嗎?」

  我略加思索道:「我祖籍蘭陵,家祖姓陶,僅有一個姐姐相依為命,你還想知道什麼?」

  他聽著我說出這些話,明眸中猶帶著幾分希冀,問道:「那你記得仙人湖嗎?」

  我緊蹙眉心,思索片刻,道:「我從未遊過此湖,仙人湖在何處?」

  他定定看了我片刻,俊朗的面容漸漸被一層迷茫籠罩住,清澈的雙眸中透出黯然和失落,緩緩言道:「此後我不會再煩擾你了。你若是在外盡興遊玩歸來,想安定度日之時,不妨去西湖別苑住下,我會出宮來看你。」

  我撇撇嘴道:「什麼西湖別苑?我才不要去!」

  他聽見這一句,猛然回過頭去,對身旁侍衛道:「讓她走吧!你們不要再為難她。」

  我求之不得,匆匆奔跑下山,回想起他清澈明眸中流露出的黯然之色,心中想道:「這白衣男子氣質高潔,並不似登徒浪子,且似乎曾經與我相識,莫非他就是青蒿所言『蕭郎』?可我此時對他並無半點心動感覺,若是曾經有緣,即使青蒿將我的記憶全部抹去,如今再見他亦不該如此全無印象。或許他只是一名類似元詡之人,不值得留戀。」

  我思及此處,並未將今日與他相遇之事放在心上,只暗自琢磨如何才能夠令那仙樹開花結果。

  那卷冊上所記內容均被我翻閱數遍,卻一無所獲。我思來想去,計劃前往鎮江蓮心庵詢問靜心師太,或許卷冊中尚有未盡之言,能夠從她那裡得到一些啟示。

  我到達鎮江之時,將近傍晚時分。

  途經一座大宅院,院門處懸掛著兩盞大紅燈籠,標示「沈府」二字,頗有氣派。我隱約覺得似乎來過此處,料想這裡應是被阿紫所封印記憶中的一部分,依然不在意,從府門前悠然經過。

  我抵達蓮心庵前,卻不料庵門緊鎖。借著些許微明的天色,見庵門附近貼著一張告示,大意是敬告諸位善男信女,靜心師太攜三名小弟子前往普陀雲遊,約在數日後返回云云。

  我尋人不遇,無奈沿原路折返。

  天色全黑,我途中經過昔日所居的小小竹廬,見竹廬之內似有燭火微明,向四周竹林內觀望卻並無異狀。不禁大為好奇,輕輕走過去。

  我推開竹廬虛掩的小門,只見一名年輕紫衣男子佇立竹廬中,借著那燈火微光,正舉起一個我當日親手編制的小竹花籃仔細端詳。

  他聞聲抬頭,唇角隨即揚起一抹淡笑,臉色卻難看至極,略帶譏誚道:「終於等到你了!這守株待兔之法,對你倒是頗為有用!」

  我心知此人過去必定與我相識,暗自歎了一口氣,向他甜甜微笑道:「你找我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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