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蘭陵相思賦 | 上頁 下頁


  青蒿拉著我走出數丈,停下腳步回顧,見那二人都上馬離去,頓時笑彎了腰,說道:「如何?我擔保,不出三日,他一定會前來尋訪你!」

  我眼見她編出一大套謊話欺騙那黑衣男子,說道:「綠柳莊、青石畿,附近有這樣的處所嗎?」

  她笑道:「自然是有,他們本是蘭陵人氏,怎能騙得過他們呢?你可知道他們是誰嗎?」

  我茫然搖頭,我的法術還不足以觀人之出身來歷。青蒿經常在人間遊歷,知道的事情遠遠多於我。

  她說:「當年紫姨離開人間,皇帝早已不是蕭寶卷了,是祖籍蘭陵的蕭衍。剛才你所見之人是蕭衍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他們兄弟共有八個,每年清明時分都要來蘭陵祭祖。」

  我嚇了一跳,說道:「既然是皇子,就更不要招惹他們了,媽媽在蕭寶卷的皇宮裡受了很多委屈。況且,我不想和他……」

  青蒿漫不經心道:「正因他是皇子,我才放心將你交給他呢!過了這幾天,他就不在蘭陵了,想見也見不著,省得牽掛糾纏。」

  我心中自有主意,不再和她辯論。

  我們走到一個綠柳掩映的小村莊前,只見一彎清溪環繞小莊。莊旁禾苗青翠,果園飄香,景致清幽如畫,隱約傳來雞鳴之聲。

  青蒿遙指遠處小山腳下一所綠柳掩映、青石砌造的大宅院,說道:「你看,此處就是青石畿了!那宅院主人本姓陶,是一名書生,金榜題名後宦任江州刺史去了,並無人居住。你既然喜歡蘭陵風景,我們不妨在他家中住上幾日,順便等候今日那公子前來尋你。」

  說到這裡,她又忍不住一陣嬌笑。

  我見她提及陶姓書生時,毫無陌生忸怩之態,早已明白了八九分,點頭笑道:「陶生和你必定有一段姻緣了?你既是半個主人,我們就住下好了!」

  青蒿笑而不答,帶我走到宅院門前,輕推大門。

  門鎖應聲而落,院中野草叢生,一片蕭索。堆積的秋冬落葉腐敗不堪,蛛網密密層層。水井臺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土,光滑的井壁上青苔密佈。牆角落處,盛開著一叢野生的粉紅刺玫。

  一隻野山貓見有人進院,「嗖」地飛竄過牆頭。青蒿微微歎息道:「陶郎似乎很久不曾回來過了。家中久無人煙,竟至如斯荒涼!」

  我有意逗她,說道:「既是你和陶生昔日的洞房愛巢,怎能勞駕新娘子親自動手收拾庭院?我替你整理整理吧!」

  我衣袖輕揚,一陣清風吹起,將院中野草刈去,蛛網、灰土、秋葉盡數拂淨,斷壁頹垣都修補完整。

  不過片刻之間,荒涼的宅院就被我整飾一新,庭院中乾淨整潔。園圃中種植著蘭草,叢生的野玫變成了嬌豔的薔薇花攀緣在起伏不斷的粉牆頭,繁花如錦,盛開得無比燦爛。

  我們攜手走進廳堂之內,正廳門匾的灰塵拭去,恢復了朱底金漆的原貌,上面書寫著三個大字「五柳居」。廳堂內窗明几淨,桌椅光亮整潔,繡屏紗帷掩映,柳影婆娑,隱約有香閨氣象。

  我問青蒿道:「如何?可恢復原貌了嗎?」

  青蒿微笑環視,說道:「辛苦你了,一切如舊,且更勝似往昔。」

  走到側面書房,桌上筆墨紙硯樣樣齊備。她隨手翻閱那些舊書卷,取出一幅字,看了半日,掩嘴笑道:「你過來看看,陶生昔日所寫的玩笑話!沒承想他竟未銷毀,還放置在此處呢!」

  那松濤紙箋微微泛黃,上面字跡清秀灑脫,恣意揮灑,無拘無束,我心中暗自猜度陶生定是狂傲不羈之人。卻見那紙箋上是一篇歌賦,標題書《閒情賦》三字,下面洋洋數言道:

  「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表傾城之豔色,期有德于傳聞。佩鳴玉以比潔,齊幽蘭以爭芬。淡柔情於俗內,負雅志于高雲……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餘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願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嗟溫涼之異氣,或脫故而服新!……考所願而必違,徒契契以苦心。擁勞情而罔訴,步容與于南林……徒勤思而自悲,終阻山而滯河。迎清風以怯累,寄弱志於歸波。尤《蔓草》之為會,誦《召南》之餘歌。坦萬慮以存誠,憩遙情於八遐!」

  我靜心讀完,不覺掩卷歎息,陶生《閒情賦》字裡行間無不流露出對青蒿的真誠和衷情。

  「瑰逸之令姿」、「傾城之豔色」形容青蒿美貌;「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餘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暗恨自己不能化為她身上之衣,以期能夠永不分離,卻又擔心夜幕降臨時美人會除下衣物;「坦萬慮以存誠,憩遙情於八遐」,更是明明白白直率坦言自己的萬千憂慮,奉獻一片真心挽留美人。

  陶生對青蒿之熱戀毋庸置疑,青蒿卻不為所動,依然離開了他。

  她見我歎息,詫異問道:「為什麼你不覺得好笑,反而歎氣?」

  我問道:「陶生向你解釋過賦中之意嗎?你可明白他為何要寫下此賦嗎?」

  青蒿接過紙箋,點頭道:「他進京趕考前寫給我的,我還笑話過他呢,說什麼做我身上的衣服、腳下的鞋子,這麼羞人的話虧他能想得出!我本以為他燒毀了,誰知道他竟還留存著。」

  我低頭念道:「『願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節,空委棄於床前!』他一直擔心你會遺棄他如空履。你離開他,他一定很傷心。」

  青蒿道:「金榜題名後他娶了宗師之女,洞房花燭夜他就不會傷心了!」

  我問道:「你還想見他一面嗎?」

  青蒿搖頭笑道:「和這些文人雅士風流,不過是逢場作戲,見他做什麼?徒惹麻煩而已!我們不提這些了。我們若是裝作開繡坊,有些東西可得趕緊置辦置辦。看那蕭三公子怔怔地看你的情形,只恐他明日就會前來了!」

  她毫不顧惜,將手中紙箋撕毀,丟棄於書房外溪流中。

  夜幕降臨,青蒿不知自何處取來一壇美酒,倒入白瓷碗中。那美酒在燈下呈現金黃琥珀之色,頗似花瓣色澤,頓時清香四溢。

  她飲下一碗,開心地笑道:「真是好酒!此酒名為『鬱金香』,系蘭陵佳釀中的極品,你也來嘗一嘗!」

  我吃下幾枚松果,搖頭道:「我不會喝酒,會喝醉的,你自己喝吧!」

  她給我斟上小半碗,說道:「紫姨看管了你整整一千年,她肯讓我帶著你出來,就是有意讓你增長見識。人間美酒、美食、賞心樂事,你都得體會一遍,才不枉隨我走這一遭!品嘗一點吧!」

  我不便再推卻,端起碗淺嘗了一小口,甘醇濃香即刻在唇舌間彌漫開來,最初的麻澀之後,竟然是淡淡的甘甜,清冽芬芳的感覺讓人神清氣爽。

  她留神注視我的表情,問道:「如何?」

  我微笑道:「果然是美酒,我陪你一起喝。」

  月上中天之際,我斜倚在枕上,微覺有些昏沉,想起今日所見陶生之作《閒情賦》,文辭華美,情意真切,心中仰慕不已,遂低聲念誦道:

  「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餘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

  ……

  願在晝而為影,常依形而西東;悲高樹之多蔭,慨有時而不同!

  願在夜而為燭,照玉容於兩楹;悲扶桑之舒光,奄滅景而藏明!

  願在竹而為扇,含淒飆於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顧襟袖以緬邈!

  願在木而為桐,作膝上之鳴琴;悲樂極而哀來,終推我而輟音!」

  念至此處,心潮起伏,我不覺走到桌案前,提筆將賦文重新寫出,卻不料聽見有人將院門輕輕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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