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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這句話傳入耳中,沈歸暮動作瞬間一僵,眼眸中翻湧的怒氣像撞到了急凍的冰層,瞬間凝結了。緊接著他臉上浮起一層不正常的紅暈,惡狠狠地瞪了葉薰一眼,手一揮,盤子飛了出去。伴著一聲脆響,青花銀瓷碎成了片片。

  「誰讓你多管閒事!」說完這句話,連頭也不抬,大少爺冷哼了一聲,轉身快步出了房門。

  這小子的脾氣也未免太大了吧。葉薰看著腳下骨碌碌亂滾的胡蘿蔔,呆呆地想。

  直到沈歸暮的身影走遠了,愣在旁邊的雁秋才醒悟過來,湊近葉薰輕聲問道:「葉薰,你今天搞什麼鬼啊,剛剛洗好的水果呢?怎麼把這個端上來了?」

  葉薰,「……」

  葉薰對著面前的一大籮筐胡蘿蔔發愁。這是她早上去廚房要來的。聽說大少爺房裡的丫鬟要這個,管事很豪氣地給了她滿滿一籮筐,並且指著兔舍旁的蘿蔔小山,爽快地道:「葉姑娘想要的話,隨時過來拿啊。」

  唉,這一大筐胡蘿蔔怎麼解決呢?最頭疼的是,應該怎麼改變那位惱羞成怒的俊少爺的飲食習慣呢?葉薰拎著一根胡蘿蔔的根部,看著那只橘紅色的胖蘿蔔在眼前搖來晃去,一邊想著。

  「要不養一隻兔子算了。」她無精打采地將手裡的胡蘿蔔一扔。胡蘿蔔在空中翻了個跟鬥,落到了胡蘿蔔堆上。養寵物雖然是件消閒怡情的好事,但以葉薰的懶惰程度也只能停留在說說上而已。於是那一筐胡蘿蔔被她扔在了屋外廊下。反正現在是冬天,也不用害怕壞掉。

  很快就把這件事情完全拋在腦後的葉薰當然不會注意到,每天清晨那一筐堆得滿滿的胡蘿蔔都會少上那麼一兩根。

  葉薰抱著嶄新的床單走入沈歸暮的臥室,掀開被褥準備更換,卻不料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從被褥裡掉了出來。

  葉薰咦了一聲低下頭,把那塊橘紅色的意外物件拾進手裡。「這……」她呆呆地看著手裡的半截東西。不是一根胡蘿蔔嗎?而且還被啃了一半。她呆滯了半分鐘,終於靈光一閃回想起,難怪上次她路過廊下的時候感覺那一筐胡蘿蔔好像莫名其妙地少了不少呢。她還以為天氣太幹縮水了,原來是……

  葉薰腦海裡閃出一幅畫面,月黑風高的夜晚,一隻小兔子躡手躡腳地跑到房檐下,然後抱起一根胡蘿蔔……想著想著,葉薰忍不住低頭吃吃笑起來,笑得差點兒直不起腰。

  算了,他不過是好面子而已。笑到肚子疼,葉薰才勉強收起笑容,擦乾眼角的淚水。正想著是不是應該把這半截胡蘿蔔再放回去,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現,她眼角的餘光卻瞥見門口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影。

  「歸暮少爺?」待看清楚來人,葉薰嚇了一跳,手裡的胡蘿蔔頓時掉在了地上,滾了幾圈,恰好滾到了某人的腳下。

  沈歸暮盯著自己腳下,臉色騰地一下子紅了,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葉薰。那表情,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一樣,簡直生不如死死不足惜了。

  葉薰被他盯得心裡有些發毛,也不知道是應該坦然地把那根惹禍的胡蘿蔔撿起來,還是直接無視它的存在好。她心裡其實真的頗感歉意,誰都有隱私權,無意間發現了這個小秘密,她真的很抱歉。唉,誰叫這位大少爺好好的書房不呆,在這個時間回來呢。

  「剛剛西院送來了新裁好的床單……」葉薰期期艾艾地說,試圖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沈歸暮臉色黑得和鍋底有得一拼了。他真希望自己此時沒有來過這屋裡,瞪了葉薰片刻,終於轉過身背對她。

  就在葉薰松了口氣的時候,低沉壓抑的聲音傳入耳中,「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啊?」葉薰怔住了。知道什麼?他指的是……地上的這根胡蘿蔔,還是……

  沈歸暮回頭直視她,語氣淩厲地問道:「那天晚上的人是你?」

  葉薰略一遲疑,索性大方地承認道:「奴婢那天晚上出來透透氣,無意間看到……看到少爺您坐在廊下。」

  沈歸暮臉上掠過一絲複雜難辨的神色。他眼睛看不見的時候,其餘的感官會更加敏銳,那天晚上葉薰走入廊下的腳步雖輕,但他還是隱約聽到了,只是不敢肯定而已。

  「少爺這種病症並不稀奇,在我們鄉間也有所聞,不過是……」看到沈歸暮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葉薰直言開解道。生了病就應該仔細調養,何必這樣遮遮掩掩,諱疾忌醫呢。

  「你什麼都不知道,別多管閒事!」沈歸暮心煩意亂地低吼道,打斷了葉薰的話。

  這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用得著這麼在意嗎?真是彆扭的小孩。葉薰無奈地想。這種態度,病會好才奇怪呢。

  不理會他的抗議,葉薰乾脆一口氣說下去,「這也不是什麼嚴重的疾病,像我們大周的開國太祖皇帝,晚年不也有這種毛病嗎?這種病症其實很常見,並不是什麼鬼怪……」她暗中打聽過,夜盲症這種病,在這個時代民間確實有被鬼附身、不祥之人等迷信說法。既然如此,她乾脆用實例來開解,總不能連本朝的開國皇帝也是不祥之身吧。

  「你是從哪裡聽來的?」沈歸暮似乎頭一次聽到這種說法,疑惑地問道。

  葉薰愣了愣,頓時想起,這是她在蕭家的族譜裡看到的。蕭家世代與皇族聯姻,族譜上近半都是與皇族有關的記錄,涉及不少皇族私密。

  但關於太祖皇帝晚年的諸多官方記載,只有對太祖是如何的納諫采言、開疆揚威,甚至神武英勇一如當年的歌功頌德,另外就是在年近六十的時候,還與汶貴妃生下了昭瑉太子等等。對他晚年患上的這個奇症,卻諱莫如深。

  「這個……是在說書的館子裡,偶爾聽身邊的人談論的。」葉薰遮掩著答道。

  「這些宮闈野史怎麼能當真。」沈歸暮並未起疑,憤憤然地哼了一聲,轉過頭。

  「那麼那些怪力亂神的言論就能當真?」葉薰理直氣壯地反駁道。對這種病症的歧視,不外乎是因為那些鬼怪附身的不實雜談,偏偏沈家又有鬧鬼的謠言,兩相結合起來,也難怪沈歸暮介意。

  沈歸暮抿著嘴沉默不語,神情依然冷淡,眼神卻有一線鬆動。這個病症是他一個難解的心結,因為這個病症,身為武將子弟的他甚至完全無法習武。周圍的人看他的眼神也多少帶些同情的成分,讓他厭煩卻又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更加不願意提起。他們體貼他的心情,於是都心照不宣地假裝不知道。現在,葉薰卻站在他面前侃侃而談,只是把他當作一個普通的病人。

  葉薰知道他有些意動,此時她不能心急,反正時間多得是,慢慢開解吧。由這個眼疾,她倒想起了另一件事情,開口問道:「少爺記得金菱嗎?」

  「就是那個瘋了的丫鬟?」沈歸暮想了想問道。

  「就是她。」葉薰連忙點頭。金菱沒有瘋,她依然孤零零地被關在後院的柴房裡。這些日子,除了葉薰和雁秋兩人,闔府上下好像完全把這個丫鬟給忘記了。葉薰感覺如果繼續這樣關下去,金菱總有一天會真的瘋掉。

  葉薰向沈歸暮簡單地說了金菱的處境,問道:「少爺準備怎麼處置她呢?雖然她那天舉止失態,驚嚇了少爺,但……」

  「我會向萬總管提的。」沒等葉薰把話說完,沈歸暮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坦然應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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