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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四.

  長夜孤燈。

  房間裡只剩我與宇文邕,窗外懸著一輪皎潔彎月,清輝之下樹影婆娑,他的影子被拉的老長,看起來有幾分孤絕寂寥。

  因為他去顏婉房裡的事,我本有些不悅,可是靜下心來一想,其實我又有什麼資格來要求他呢?他對我說了那些話,自然也可以對別人說,左右我也沒往心裡去,又有什麼立場希望他專屬我一人?——蘭陵王給我的傷還沒有痊癒。我想我也許再也不會動心,再也不會給他人傷害我的機會。

  何況此刻宇文毓生死攸關,還是大事為重。

  宇文邕合上那本名冊,緊緊攥在手裡,眉宇細細凝住,幽深黑眸裡似是有痛,沉默良久,開口卻只是說,「二哥少時最喜讀書。凡塵俗世人事炎涼,其實他都不屑一顧。如今卻為了我,甘願四處籌謀,籠絡人心。」

  我微微一怔,不由站起身,忽然有種想要走向他的衝動。此時只見細白月色中,伊人獨立窗下,對影成雙,這畫面透著一抹說不出的淒清。宇文邕生性隱忍,極少在人前透露脆弱的一面,即便是跟我說些深情的話,也是自信而強勢的。如今他這種少見的悵惘,反倒讓我有些心酸了。

  我走到他身後,說,「你細看這封信,他寫的是『吾帝』彌羅突……他是想說『吾弟』麼,但這絕對不是簡單的筆誤。這本名冊,是他為你打下的根基,唯有不辜負他的期望,才對得起這一片殷切之心啊。」

  宇文邕略有動容,側頭看向我,眸光凜冽,道,「我知道,成大事,必須要有犧牲。——可是我只剩這一位兄長,斷斷不想再失去他了啊……」宇文邕俯身抱住我,像孩子一樣把頭埋進我的頸窩,他口中的熱氣呼在我耳邊,卻無往日的灼熱,自語般地說,「……我真的不想。」

  我方才本已經下了決心要跟他保持距離,可是猝不及防又被他抱住,想推開他,卻又有些不忍。猶豫片刻,伸手輕拍了拍他的背,說,「其實要救他,也並不是沒有辦法。不如我們一起搏一搏?」

  宇文邕抬起頭來看我,神色裡有疑問也有一絲期許,我想給他些信心,俏皮地挑了挑眉,說,「你我一向配合默契。我們兩個聯手,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呢?」

  「莫非你心中已有妙計?」一起經歷過這麼多,似乎他對我的小聰明也有些信心了。

  「其實,也不算什麼妙計了。只是如今這種形式之下,無論怎麼做都會有風險,根本沒有所謂的萬全之策。」我看著他的眼睛,說,「——依舊是置諸死地而後生。可是倘若一子錯,便會滿盤皆落索。不但救不了宇文毓,還會搭進去我們兩個。」

  月光如白霜,彌漫了整個房間,我迎著這一束清輝,微微揚起唇角,說,「所以,我們要有絕對的信心。」我握起拳頭,用虎口那端輕輕捶向自己的胸口,嫣然一笑,一字一頓說,「你要相信,我們一定可以成功。」

  五.

  連夜趕到姑母元夫人派來的使者裡,來者已經入睡了。在外廳等了一會兒,只見一個面目恬淡的中年女子披衣出來,想必見慣了場面,料定我深更半夜前來定是有隱情,也不責怪,只是走近了些問,「清鎖小姐深夜來訪,可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這人我有點印象,是元氏身邊得臉的大丫頭,好像是叫做鴛鴦的。

  我面露難色,欲言又止,半晌,頓了頓,說,「鴛鴦姐姐,其實清鎖上午就想過來看您,可是府裡人多眼雜,說多了也不好……於是只好深夜來訪,叨擾了姐姐休息,真是十分過意不去。」說著,我有意無意地四下看一圈。

  鴛鴦會意,對她帶來的幾個侍衛說,「你們先下去吧。」說罷扶我做到凳上,說,「清鎖小姐,有話慢慢說。」

  我咬了咬嘴唇,有些混亂的樣子,說,「姑母待我恩重如山,我……司空大人有事瞞我,可是我……哎,只求姑母日後能念著我的情面,求姑父放他一馬吧……」

  鴛鴦神色一緊,想來是覺得事態嚴重,忙道,「清鎖小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說清楚一點。」

  我捏著手絹,忽然撲到她懷裡,哭道,「鴛鴦姐姐,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司空大人定是有事瞞我的,要是日後有那麼一天,你一定要幫我求求姑母,放過我的夫君……」

  鴛鴦有些急了,扶起我道,「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一點……」

  這時,大門忽然被推開,宇文邕身長玉立地出現在門口,沉著臉道,「清鎖,深更半夜,你跑到客人房裡叨擾,成何體統?——還不跟我回去!」說著他上前一步,扯著我的手臂就往外走。

  鴛鴦似是想說什麼,但是猶豫片刻,還是沒有開腔,垂首立到了一旁。宇文邕發怒的樣子的確嚇人,何況這始終是別人的地方。

  我被宇文邕拖出房門,回頭百感交集地望了鴛鴦一眼,終是垂著頭跟他走了。

  走出很遠,我都沒敢跟宇文邕說話。直到回了我居住的小院,我這才如釋重負地長舒口氣,甩開他做到院子正中的石凳上,整個人往桌子上一趴,說,「哎,還真是很累啊。」

  宇文邕坐到我身邊,大手撫上我的背,作勢歎了一聲,戲謔道,「倒真是個會做戲的材料。」

  我身上本有些涼,他的手那麼熱,我身子一震,一個機靈坐起身,心想除了正事我還是少跟他接觸為好。於是定了定神,說,「第一步算是做完了。鴛鴦為人乖覺,元氏也不是省油的燈,我若說得太透反倒不易讓人相信。現在演了這一出,鴛鴦以為出了大事,卻又猜不太明白,肯定會快馬加鞭回去稟告元氏。到時候宇文護就會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宇文毓的命,也就能再多留一陣子了。」

  天邊已經初露晨曦,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繼續自語道,「小蝶是跟著元氏的車隊來的。——宇文護在各大要道上都設了關卡,要不是仗著她過去是宰相府的人,混進車隊裡當小廝,還真的很難進到司空府。……估計天亮以後,鴛鴦就會回去了。嗯,時間不多了,我現在就去找小蝶,把整個計劃跟她講了,好讓她會皇宮轉告給宇文毓……」我很投入地自說自話了半天,站起身就要往小蝶藏身的柴房走……

  宇文邕按住我,眸子裡透著一抹淺淡的溫柔,說,「你累了,早點休息吧。」

  我乾笑一聲,雖然累,卻又想親力親為,說,「還是我去吧。原本想讓你寫封親筆信給宇文毓的,可是書面的東西到底不安全,萬一小蝶出了什麼事……還是死無對證比較好。」我轉過身踏出一步,說,「看來我得跟小蝶講上幾遍,讓她一字一句牢牢記在心裡。否則的話,一旦某個環節出了差錯,我們全部心血就可能白費了。」

  宇文邕忽然自後拉住我的手,寬大的手掌將我冰涼小手包裹在其中,輕輕摩挲著,我一愣,有些詫異地抬起頭,卻對上他深深的眼,只聽他輕聲道,「我已經囑咐過她了。並將小時候用過的一隻斷筆讓她帶去,皇兄看了,自會明白我的心意。」他手上微一加力,將我拉近了些,說,「你今天很累了。早點回去睡吧。」

  此時天邊曦光初露,晨風涼薄,我倒是真有些累了。可是他話雖這麼說,卻並沒有要放開我的意思。我怔了怔,又抬眼去瞟他,他幽深黑眸只是牢牢定在我臉上,一時有些溫柔又難以割捨的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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