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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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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菀被他鬧得靜不下心來,惱道:「你安靜些吧,我快被你煩死了。本來沒什麼要緊,你這樣蠍蠍蟄蜇的,鬧得別人都不得安定。傳出去讓人家知道了,還不笑話個死。」 吳菊人說:「這有什麼好笑話的?我要是早知道,就不該帶你出來。大嫂說得一點沒錯,這船上本就不平穩,好人也被顛暈了,何況你又有了身子。也是我胡塗,就沒想著這麼快會有孩子。」 紫菀白他一眼,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假意道:「我要睡會兒,你出去逛逛,別吵著我。」 吳菊人不肯,道:「我不說話就是了,做什麼趕我走?」 紫菀不理他,翻身朝裡睡下,說道:「你在跟前晃得我眼暈,我沒法睡。」 吳菊人只得怏怏地起身,又叫住喚茶讓她小心侍候,才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紫菀一聽他關上艙門的聲音,忙喚道:「喚茶。」 喚茶進來道:「小姐要什麼?」 紫菀笑道:「來幫我洗頭。躺了這兩天,覺得頭重得像要掉下來了。」她是紫菀時本來是一頭女學生的短髮,輕鬆慣了的,但對人家的長髮很是豔羨,只是沒心思留。做了之琬以後,憑空得了這麼一頭長髮,喜歡得不得了,整天插金戴銀的,把之琬的陪嫁輪換著玩了個遍。這時身子不爽,才覺得長髮真是累贅,恨不得重新剪成童花式了才好,心裡也知道不可能,這個時候的女人是沒有剪短髮的。又笑著解釋道:「我故意把他趕出去的,他要是在這裡,一定不讓我洗,說什麼怕風怕寒的。男人們哪裡知道這些個。」 喚茶卻懂得,她在躺倒的時候,也覺得頭重發膩,起床後第一件事也是洗頭。便取了一方綢帕圍在紫菀的前胸後肩上,打散了髮辮,拿梳子慢慢梳通,道:「小姐福氣好,姑爺知道疼你。以前我和鸚哥兩個還擔心小姐嫁了過來會受委屈,現下看來是白擔心了。」又抿嘴笑道:「小姐,你比以前做姑娘時還要有說有笑呢,可見是嫁得稱心。」 紫菀想喬小姐的性子怕是個嫺靜的,自己這樣活潑好動,怪不得人家會作比較,輕輕哼了一聲,但笑不語。 喚茶道:「以前在家裡有老爺拘著,又有兩個姨娘管著,哪裡比得上如今你做了少奶奶,上頭沒有公婆,有兩個妯娌也是遠著的,姑爺又什麼事都由得小姐,小姐可算熬出頭了,是該有個笑模樣。」 紫菀喜歡聽喚茶鸚哥兩個說話,低低嘟嘟的,像養著的兩隻雀兒,什麼事都可以說上半天。這鸚哥出了嫁,喚茶一人落了單,只好和紫菀說話。紫菀是新潮女性,受的是孫先生倡導的「自由、平等、博愛」的教育,從來沒把她們當丫頭,盡隨她們閒話碎聊。喚茶在紫菀身邊,比在之琬身邊還要隨便,之琬有時看她們太碎嘴,還要說上一句半句的。紫菀為免喚茶多想,還引她說話,這時也是這樣,故意歎息道:「不知鸚哥嫁了後可滿意?」她只要起這麼個頭,喚茶又可以說上半天,而她只要時不時附和兩聲就是了。 果然喚茶接口道:「冒先生是鸚哥自己看中的,怎麼會不滿意?冒先生雖不像姑爺這樣體貼可心,但也是好脾氣的人,不會虧待鸚哥的。小姐不用替她擔心。」 紫菀又道:「她我是不擔心了,我只擔心你。這一下到了法國,一眼望去都是紅眉毛綠眼睛的洋鬼子,你到哪裡去找個可心的人呢?你年紀也不小了,就不想想自己的將來?我看那個阿陳倒不錯,你覺得呢?」 喚茶撇撇嘴道:「沒覺得,先看著再說吧。」隨即和紫菀一陣嬉笑,兩個把頭髮洗了,喚茶用洋手巾替她擰乾長髮上的水,一下一下地梳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長髮還沒幹透,門口就傳來吳菊人說話的聲音,兩人相視一笑,喚茶道:「姑爺真是一時三刻也離不開小姐。」 紫菀啐了一聲,上床靠在一大堆枕頭上,喚茶替她把半幹的長髮攏了攏,用塊幹洋巾子墊著,放在薄被上,那床上立時像鋪了一張黑絲網。 吳菊人在門口說話道:「喚茶,有洋人大夫來替夫人診病,夫人醒著嗎?」意思是該蓋的蓋上,該收的收著,別讓洋人看了便宜去。 喚茶一聽有外人,哪裡用得著他提醒,把洋巾一卷,滿把頭髮都卷在裡頭,又拿件大衣服罩在胸前,蓋住紫菀身上穿的月白色無領睡襖,才道:「知道了,請進來吧。」要依得她,頂好有帳子放下才好。 紫菀暗暗好笑,這外國醫生看病,又是聽心肺又是看面色,豈是像中國的大夫一樣隔著帕子搭搭脈博就可以了的。 吳菊人陪了洋人醫生進來,那醫生頭髮鬍子雪白,身板倒是筆直,見了紫菀,用生硬的中國話說道:「夫人,你好。」 紫菀笑著點了下頭,說:「早上好。」轉頭對喚茶說:「你去下頭看看阿陳,送點吃的給他。」她是有意要支開喚茶,好和醫生用英文說話。 有吳菊人在旁邊,喚茶不好太過任性,依言去裝了一碗粥,放在一隻蓋盅裡,擱進食籃,又拿了一碟子糟青魚、一碟子蘿蔔乾一同裝了,到二層樓下的三等艙去看阿陳。 阿陳住的是一個四人間,和另外三個洋人住在一起。那三個洋人中一個是馬賽人,一個是猶太人,還有一個是英國人,加上阿陳這個浙江吳鎮鄉下人,四個人白日相對,是一句話都沒有。馬賽人和猶太人在房裡只是睡一覺,早上起來就出去,抽煙喝酒打牌消磨時間,英國人和阿陳一樣,暈船暈得晨昏不知,一條命去了有一半多。 喚茶拎著食籃小心地躲著甲板上樓梯上隨處可見的洋人,心裡直犯嘀咕。壯著膽子下了兩層樓,找到三等艙,敲敲第五扇門,喊道:「阿陳哥哥,在裡面嗎?」 阿陳正睡得昏天黑地的,忽聽門口有女子聲音叫他,知道是自家人,忙應道:「在,是喚茶姐姐嗎?請進。」聲線細弱,有氣無力。 喚茶推門進去,看見兩個男人躺在床上,有些不好意思,低著眼睛地道:「阿陳哥,夫人讓我給你送點粥來,我放在這裡了,你自己起來吃吧。」 阿陳好容易有個可以說話的人來了,哪能輕易便放走了,何況來的人還是這個標緻伶俐的俏丫頭?道:「喚茶姐姐坐一下,我這就吃,吃好了姐姐一起帶去,不是省得走一趟了嗎?」忙忙地坐起來,仔細掖好被角,又謝道:「勞煩喚茶姐姐了。」 喚茶聽了覺得有理,便彎腰打開籃子蓋,先把盅裡的粥碗遞給他,翻過籃子蓋,就是一個現成的食案,把兩碟小菜擱在上頭,放在床沿上,說道:「我在外頭等著。」 阿陳央求道:「喚茶姐姐陪我說會兒話吧,這一屋子都是洋人,我好些時候沒說過話了。」 喚茶掩嘴一笑,倚著門,說道:「暈船暈成這樣了,還有精神說話?」 阿陳把蘿蔔乾咬得咯吱咯吱的響,筷子不停地劃拉,轉眼下去了半碗粥,停一停氣說道:「說了話才有精神,不說話就是死人。這粥哪裡來的?洋人還會煮粥?我要是早知道這洋人船上有粥,我早起來了。」 喚茶啐道:「美死你了,洋人給你煮粥!這是你家三老爺給我家小姐煮的,我家小姐心善,想你也是沒吃沒喝,特意留給你的。」 阿陳「啊」了一聲,道:「我家老爺還會做這個?」又說:「夫人心善,我們三老爺卻心偏,把姐姐留在身邊,讓我和三個赤佬住一屋,天天出去喝酒,喝醉了回來就躺下扯酒酣,渾身的酒臭氣,也不說洗洗再睡,薰也薰死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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