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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之琬聽他報出沈九娘名字,猜想定是與喬家有舊,害怕之心去了兩分,答道:「不是。只是與九娘有舊。」

  那男子喜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姑娘唱的是沈調。在下白荷衣,這位是我恩師琴湘田,正是九娘的弟子。不知姑娘與九娘是怎樣的舊交?」

  之琬聽了他自報家門,才想起為什麼他的嗓子聽來這麼熟悉,原來夏陽的唱片就是此人唱的。而他身後的老人,卻是當時青春年少的琴湘田。父親六十大壽時,曾請他來唱過戲,之琬見過他扮的春香。只是沒想到,壽宴之後再次重逢,當年的紅伶已經成了老人。之琬上前行禮,道:「琴老闆有禮,白老闆有禮。小女子秋紫菀,煙霜散人喬老爺正是小女子先祖,沈九娘乃是舊家人。」

  琴湘田也「哦」了一聲歎道:「原來是秋小姐。你母親是喬老爺的外孫女,你是喬家在國內的最後一人了。你母親我沒有見過,但我曾見過你外祖母一面。吳夫人天姿高潔,秀雅清絕,神仙中人也。不知吳夫人可安好?」

  之琬一愣,暗想什麼時候你見過我?我怎麼不記得?是不是後來見過紫菀?面前老人算來已過六十,她不好失禮,便躬身施禮為答:「吳夫人去年六月過世,琴老闆不知嗎?可是沒有接到訃告?」她想琴湘田既然與喬家有舊,老年之琬死去,紫菀爸爸應該會通知的吧?

  琴湘田一呆,過了一會兒才悵然道:「原來吳夫人也去了。我卻不知,不然,怎麼也會來追思祭奠。」又問,「秋小姐戲唱得很好啊,跟誰學的?」

  之琬待說沒跟誰學過,怕沒人信,也不好說清,便隨口道:「白老闆的唱片。」說著低頭一笑。這話也不算瞎說,她可不是跟著唱片哼過好多次嗎?

  白荷衣聽了呵呵一笑,道:「沒想到這裡還有我的女弟子。」

  琴湘田也呵呵笑道:「你才大人家幾歲,就好意思自抬輩分。秋小姐在這裡是來掃墓的嗎?怎麼就你一個人?家人呢?」

  之琬搖頭道:「因為戰事,失散了。我如今和兩個家人住在那邊祖屋裡。琴老闆今日來此,可是掃墓?」

  琴湘田道:「正是。我與喬老爺一見如故,承他不棄,在喬府上盤桓了一月。後來九娘嫁與我伯父,喬老爺送了好大份的陪嫁,如同嫁自家女兒一般。我此後跟九娘學戲,進益不少,說起來還得多謝喬老爺。今年是喬老爺百歲冥壽,我想喬家也許沒有家人在此地為他做華誕,便來祭掃一番,看來是我想錯了。呵呵,喬老爺對昆曲的癡迷扶持,讓我等受匪匪淺。荷衣,替我謝謝秋小姐。」

  白荷衣上前行禮,之琬忙回禮,道:「言重了。難得琴老闆有心,兵荒馬亂的時節,在家裡上一炷香,心到意誠也就是了。」

  琴湘田凝視之琬半晌,感喟道:「看你神情,聽你說話,幾乎懷疑是喬老爺的女公子複生。你小小年紀,住在這深山祖墳邊,實是可憐。」

  之琬淒然一笑,無言可答。

  琴湘田歎一聲,轉頭對白荷衣說:「你看秋小姐神情,這才是大家女孩兒的姿態。你的杜麗娘,就少這幾分婉轉愁容。」

  白荷衣細細看著之琬,答:「知道了師父。」看得之琬大窘,避過臉去。

  琴湘田呵呵一笑,道:「咱們先祭拜吧。」白荷衣依言擺上香燭,退到琴湘田身後拜了三拜,之琬立在墳邊答禮回拜。

  澆過酒漿後,琴湘田問道:「不知吳夫人葬在何處?今日一併祭掃了罷。」

  之琬卻不知,推諉道:「吳夫人葬在吳家墳山,不在此間。」

  琴湘田點頭道:「不錯,是我沒想到這層。那秋小姐,你有什麼打算?就在這裡住下去嗎?要不要想法子找一找家人?」

  之琬沉吟稍時,方答道:「不知琴老闆現住何處?」

  琴湘田道:「我在上海有一所小房子,荷衣也在我邊上買屋傍居。不如秋小姐隨我們回滬,也好打聽家人的消息。你一個女孩兒家年少力弱,住在這裡,萬一有個什麼事情,也沒人照應。我家裡只得我與老妻兩人,還有一個小大姐和阿媽幫傭,人口簡單,又不與外間交往,秋小姐若是願意住下,老妻也有人做伴了。」

  之琬還在考慮,白荷衣道:「師父這個主意好,秋小姐住過去,師母可要高興了。秋小姐,我師父師娘是世上一等一的好人,你不用怕的。」

  琴湘田道:「一回到上海,我們就去報紙上尋人,秋先生秋太太不見了女兒,還不知怎樣地難過。你家的宅子被燒,來時我已經看到了,他們一定想不到你會避到這裡來。你在這裡長住,總不是個事。」

  之琬想來想去,去上海還是最好的法子。吳霜媽媽和紫菀爸爸不見女兒,怕是找得心都碎了,夏陽也不會棄自己不理,還不知怎樣的失魂落魄。這世上還有這三人和她血肉相連,她怎麼能棄他們不顧,任他們傷心呢?琴湘田和白荷衣憑空而至,正是老天爺憐她孤苦,送來的救星。想清這一節,之琬再拜道:「如此,多謝琴老闆和白老闆了。那邊是喬家祖屋,就請過去吃個便飯,歇一歇腳,此事還須和趙媽媽趙大爹說明。」

  琴湘田道:「好,好。正要相擾。秋小姐請帶路。」

  之琬和白荷衣收拾了香燭酒盞,往祖屋而去。

  見了趙媽媽,把來龍去脈一說,趙媽媽雖然捨不得,卻也覺得讓小姐和太太團聚才是正理,抹了抹眼淚應了,催滾了水,沏上新茶,請兩位名伶坐下吃茶。佐茶的小點是筍豆、熏幹、鹽梅、杏脯。雖是山居簡樸,卻也極盡心意了。

  趙媽媽安頓好了客人,去屋外抓了只雞,宰殺褪毛,燉了一鍋,又放了些竹筍香蕈,燉得噴香。屋後菜園裡種得有烏青菜,割了兩棵,之琬要拿去洗,被趙媽媽攔下,只讓她陪客人說話。三人說些戲文曲詞,越說越投機,說到後來,荷衣又比又唱,琴湘田打著拍子,之琬含笑傾聽。不覺辰光易過,趙老大賣筍回來,兩下裡廝見過了,說起之琬將來的行止,趙老大也覺得到上海去較好,卻又擔心伶人會出戲言,便道親自送秋小姐去。琴湘田知道老家人不放心把小姐託付給兩個陌生男子,便道:「鄉下艱難,不如你們兩人也一起去吧,秋小姐也要有人服侍的。」

  趙老大點頭稱是,趙媽媽原捨不得和之琬分開,也答應下來。

  之琬淚盈於睫,道:「素昧平生,小女子唯有感激喬老爺結下善緣,庇護子孫。琴老闆,大恩容後再報。」

  琴湘田擺手道:「算不得什麼,故友凋零,老去無多了。你我也算世誼,秋小姐不用太客氣。令祖折節下交,從不看輕我等戲子,我替他照顧一下孤女,也是應該的。何況九娘于我又是伯母又是師父,你我兩家可稱通家之好。這樣,你也別叫我琴老闆了,聽上去生分。我收你做個記名女弟子如何?在外行走時也方便。」

  之琬還沒回答,趙老大先道了好,忙忙地催趙媽媽備上薄酒,作拜師之禮。之琬奉上酒漿,拜了九拜,口稱師父。琴湘田呵呵笑著,讓白荷衣扶起之琬。之琬又拜過師哥。

  白荷衣笑道:「師父今日來得好,白撿個女弟子。師妹,今後我們可以常在一處說戲了。」

  之琬道:「還要請師哥費心。」

  趙老大「嘿嘿」一笑,方才放下了一顆心。有師徒之名在,秋小姐也算多了一層保險,將來才有臉去見先生和太太。

  第十五章 認女

  一時走不了,琴湘田和白荷衣便讓送他們來的船家先回去,明天再來接他們,晚間在喬家祖屋借住一夜。

  既然打定主意要走,那祖屋也得收拾一下。木器家具可以不理,養的雞種的菜總不能放任不管。趙媽媽說把公雞殺了,都做成風雞,一隻下蛋的母雞留著,帶去城裡,讓它繼續下蛋。菜就算了,總不能也醃成鹹菜帶走,時間也來不及。大家都覺得這個法子不錯。趙老大一口氣殺了五隻雞,控乾淨血,也不拔毛,從頸下開個小口,挖出內臟。趙媽媽炒熱了茴香和鹽,把雞從裡到外抹一遍,掛在簷下吹幹。雞心雞肝雞胗等什件洗乾淨用雪裡蕻加筍尖炒了,雞血加一點兒鹽煮成血豆腐,一起放在雞湯裡,再加上炒烏青菜,這一頓飯是趙老大兩口兒飯桌上少有的豐盛。琴湘田和白荷衣是吃慣精細食物的,這樣的鄉野粗食算嘗個新鮮,倒吃了許多,還添了半碗飯。之琬用湯淘了飯吃了半碗,便擱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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