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上頁 下頁
四二一


  英國公和那位早先致仕的申閣老,基本屬同一物種,千年油滑老狐狸,萬年神龜不倒翁;任你皇帝年年換,我自巋然不倒。哪怕無功而返,也不至於冒進邀功呀?

  小沈氏把從皇后處聽來的消息報完,臉色也十分難看,既為自己兄長高興,又替明蘭擔憂,表情實難控制。幸虧明蘭不似尋常婦人般大驚失色,痛哭流涕什麼的,反十分鎮靜的道了謝,還請她一有消息趕緊跟她說。

  送走小沈氏後,明蘭茫然坐了半天,崔媽媽催了好幾回,她才傻傻的吃飯睡覺。

  ——分不清是害怕,還是擔心;還是別的什麼刻骨的情感,像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得無處不在,卻又說不清道不明。

  只要不是謀反之類的,應該不至於抄家,禍及妻兒。

  那麼,最壞的情形,便是自己要提早做寡婦了,好在有團哥兒和肚裡這個,皇帝和沈氏等幾家交好的,大約會看顧他們孤兒寡母罷。

  年輕輕升格做太夫人,意味著可以少奮鬥幾十年,從伺候老闆直接轉為自己做老闆,這麼想,似乎還蠻不錯的。

  一夜噩夢連連,醒來後卻記不得夢見了什麼,枕上濕漉漉的一片冰涼,仿如黃粱過後,一切都不真的。她呆呆坐在床頭,看天色從灰濛濛到大亮,連餓也不覺著,就想這麼一直坐下去,等到他回來。

  不能哭,不能哭——她一遍遍對自己說。

  一定要挺住,越是這種時候,就更要堅強,不能有絲毫軟弱。

  消息傳開後,先是太夫人遣人來不陰不陽的說幾句風涼話,故作關心『燁哥兒可千萬別出事才好喲』;明蘭當即問候回去『聽說七姑奶奶最近多個了妹妹,真是恭喜恭喜』。

  接著是幾位素日交好的同僚,來安撫的鐘太太和段太太(她們的夫婿跟著沈國舅),來同病相憐的耿太太(老耿跟著顧廷燁),還有來打氣鼓勵的張氏——

  「下了聖旨申斥麼?兵部有明報了麼?一切尚在雲裡霧裡,朝廷都還沒定論,我等婦道人家倒先胡亂猜測起來,豈不好笑!」曾是標配女文青的張氏,此刻卻十足將門虎女的本色,待人接物反比之前更鎮定自若。

  「自小到大,每每我爹出門,我娘就念叨一句話——吉人自有天相,是禍也躲不過。好妹子,咱們做武將家眷的,此刻最忌陣腳大亂。你又懷著身孕,千萬別去聽旁人議論,急懷了身子,才是頭等大事。」

  明蘭心裡感動,宛如暖流沖過,攬著張氏的胳膊,低聲道:「姐姐放心,一概消息盡可說與我聽,我是斷不會學那婦人哭啼心慌的,要死要活的。知道的越多,我越心定;若兩眼一抹黑,才真叫我害怕呢。」

  張氏見她目光清明,態度穩妥,方才放下心來。

  此後幾日,依舊不停有人上門,柳氏和華蘭分別來瞧明蘭,毫無新意的囑咐她好好養胎,不可驚著了。再是四房五房憂心忡忡的來探消息,除煊大太太明蘭親自安撫解釋幾句外,連同哭哭啼啼的若眉,其餘一概叫邵氏去應付,隨便她們哭成淚海,還是一起拜佛祈福,明蘭一概不管了,之後更索性託病不出,就叫外頭人當她『憂心夫婿安危不起』好了。

  如此紛擾了大半個月,明蘭不勝煩擾,連野史話本子也看不進去,肚裡胎兒愈發乖了,只在母親半夜睡不著時踢兩下抗議。

  日子久了,明蘭慢慢定下心來,好整以暇的繼續壓平府中惶恐的人心,不過旁人是瞧不出這變化的,只當顧侯夫人向來鎮定如斯。

  這日,屠老大親自遞進來一封信。信封被疊得有些破損,扯開一看,信箋左上角處描了朵極小的八瓣海棠,顧廷燁行二,明蘭行六——正是他臨走前跟她說好的幾種暗記之一。

  明蘭將那信匆匆讀畢,不屑的哼了聲,面上露出鄙夷至極的譏誚,冷笑的自言自語:「來的可真快呀!好呀,那就來罷,我恭迎大駕!」

  §第215回 第二次選擇

  至此之後,明蘭便似鼓足了一口氣,也不管外頭關於張顧兵敗身死的消息傳的如何繪聲繪色,她只日日好睡飽食,堅持散步活動;約過了三四日,屠家兄弟從外頭回來,馬車上押下一對風塵僕僕的母子。

  屠龍站在廊下,拱手道:「稟夫人,咱們從劉大人那兒回了,照夫人的吩咐,拿到人的那幾位兄弟都各給了二十兩。現下人已帶到,适才交予崔媽媽手上了。」

  明蘭筆挺站在門內堂上,一手撐後腰,「有勞屠爺了。」

  屠家兄弟目不斜視的籠手躬一躬身,齊聲道告退。

  小桃扶著明蘭緩緩出門,綠枝等人隨後,眾人走過長長的抄手遊廊,穿過側邊的垂花門,四周頃刻寂靜下來,不聞半聲嬉笑說話,只窸窣陣陣的蟲鳴鳥啼。

  來到一間偏僻的屋子,明蘭抬腳進去,只見裡頭光禿禿的,只上首一把太師椅,旁設一幾,餘下再無任何擺設。崔媽媽領幾個粗壯婆子侍立四周,恨恨瞪著屋中立著的母子。

  明蘭穩穩坐下,雙臂輕搭扶手,笑笑道:「本想說『別來無恙』,可今日一見,你比當初老了十歲不止。都說綿州水土養人,你怎麼愈發不成樣子了。」

  曼娘緩緩抬起頭,頭髮淩亂,容顏憔悴,加上刻意打扮粗陋的衣裝,滿身老態遮擋不住,她低低道:「咱們是下賤人,不比夫人尊貴,年輕美貌更勝往昔。」

  明蘭挑挑眉,側頭朝她身邊的男孩道:「昌哥兒罷,你認識我麼?」

  那男孩約八九歲模樣,樣子倒白淨,就是骨架瘦弱,他雙手緊拽母親的袖子,低低垂頭,聞言迅速抬下頭,臉上滿是戒備和憎惡,一觸及明蘭望下來的目光,趕緊再次低頭。

  明蘭自沒錯過他眼中的神氣,只輕輕歎氣,道:「崔媽媽,叫人把昌哥兒送到西邊廂房去吃點心,再叫蓉姐兒也過去,他們姐弟也多年未見了。」

  不等那男孩掙扎反抗,兩邊四個健婦已一撲而上,兩個扣住曼娘不讓動,另兩個一把抱起昌哥兒挾住,迅速走出門去。

  明蘭對曼娘笑笑道:「你放心,為著我自己,也不會叫哥兒在府裡出事的;打發孩子出去,不過想和你好好說話罷了。」

  曼娘心中不甘,卻也知明蘭說的是實話,便停了掙扎;這時兩個掌刑婆子進了來,一個抬著把高腳椅,一個捧著一捆布條。

  明蘭輕拍掌三下,兩個婆子迅速動手,另有幾個健婦協力,或抱腿扳手,或壓頭抵腹,須臾便將曼娘牢牢捆在椅子上;隨後眾婆子魚貫出去,屋裡只留下崔媽媽和小桃綠枝三個。

  曼娘的雙臂,後背,乃至兩腿都如被鐵焊般固定在上,腳尖離地三寸,周身動彈不得,她哭叫道:「适才進來時,我們母子已被搜過了身,身上什麼也沒有,夫人還待如何?」

  明蘭淡淡道:「沒什麼。不過怕你練得銅頭鐵骨功,回頭磕起頭來,將我家地磚磕壞了。」

  曼娘知明蘭意指當年那事,不窒了下,哀哀哭道:「……夫人,上回是我錯了,都怪我糊塗,聽信了太夫人的花言巧語,居然敢衝撞夫人。事後想起來,夫人那會兒懷著身孕,若是有個什麼不好,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她說的涕淚橫流,動情之處,只恨不能磕上幾個響頭,叫額頭出些血絲才好。

  明蘭面無表情,打斷她道:「我說你省點兒力氣,哭的再楚楚可憐,我會吃你這套麼?往事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外頭守著的婆子,俱離此屋十步開外,而屋內只我們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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